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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林苟生搖搖頭。

  「沒傷人命來這兒幹啥?搶劫?」

  林苟生又搖搖頭。

  「人沒殺,錢沒搶,貪污公款!你這個白臉奸臣,一看就是個小會計!搞了個姘頭,鬼混沒有錢,就開始打公家的主意。小打小鬧不過癮,幾千上萬幹起來了。」

  林苟生沉默著,連頭也不屑再搖。突然,一個長臉光頭躥起來,一拳把林苟生打翻在尿桶邊。林苟生一摸鼻子,手上沾滿了鮮血和尿液。一個盤腳坐在地鋪上的胖子低著腦袋說道:「老二,說你多少回,連人也不會打。」林苟生站起來,盯著長臉沒有說話。長臉又問道:「你沒殺人沒搶劫沒搶錢,難道是因偷看女人洗澡進來的?」林苟生倔強地昂著頭,冷冷地說:「你有什麼資格問我!」轉身把鋪蓋朝一個空地方扔去。「操你媽,你懂不懂規矩。」一個圓臉矮子站起來,卡著腰罵道:「大哥晚上起夜,踩著你肚皮下地呀。」林苟生沒理那個茬,自己彎腰收攏那些散亂的稻草。長臉看一眼胖子,叫一聲,「大哥,咋辦。」胖子沒抬頭,吐出三個字:「老規矩。」話音剛落,一個瘦子抱著林苟生的鋪蓋扔在大馬桶旁邊,解開褲帶,掏出傢伙,照著林苟生的被子尿將起來。林苟生急紅了眼,猛一撲就把瘦子撲倒了。長臉揮揮手,矮子踅過去扯住林苟生的被角,一個撒網動作,把被子蓋到林苟生頭上,跳過去,把林苟生一下子騎倒了。長臉把瘦子拉起來,推到門口,「你守著,耳朵放機靈點。」又揮了一下手,鋪上又躍起一個禿頂。禿頂身子淩空飛起,一腳踹在林苟生的屁股上。長臉和禿頂手腳並用,不一會兒,就把林苟生打得一動不動。兩人歇了一會兒,禿頂說:「二哥,這傢伙細皮嫩肉的,殺不了人,也搶不了錢,我看他是個採花賊,不知壞了幾個女人才栽了。他不是不想說,是說出來丟人!這種弓雖.女干犯,也該嘗嘗那種味。這幾天火重,小瘦子那勾子太尖,碰都不想碰。」長臉又踢了林苟生一腳,罵一聲,「怪不得他娘的口嚴!老子平生最恨這種鳥人。大哥,這麼辦行不?」胖子一直一個姿勢坐著,嘴裡說:「讓他知道知道規矩也好。」林苟生這才明白看守和他說那番話的分量,想喊吧,脖子還被人緊緊箍著,大驚之下,手和腿又掙扎起來。長臉喊道:「老四,抱緊了。」把手伸進被子,解掉林苟生的褲帶,又對禿子說:「把他弄趴下。」禿子踩住林苟生的鞋,揮動手臂朝林苟生腿窩處砍去,嘴裡喊著:「趴下!」林苟生又跪在地上了。矮子一側身,騎在林苟生的肩上,把林苟生壓趴在地上。禿子就勢壓住了林苟生的小腿。這一連串動作,顯得輕車熟路。長臉把林苟生的褲子再脫一截,朝白花花的一瓣拍了一掌,低下頭親了一口,「奶奶的,還是用胰子洗的澡。」解了自己的褲子,扭頭說一句:「大哥,你先嘗嘗鮮。」胖子還是一動不動坐著,略帶厭惡地說:「沒有出恭,我嫌髒。」矮子叫一句,「二哥你快點,這傢伙勁兒真大。」長臉朝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朝林苟生勾子裡一抹,俯著身子頂了進去。林苟生直覺得兩股眼淚從眼珠裡炸了出去,心裡叫著:「天呢!我完了——」

  林苟生感到萬念俱灰,再不願正視這種奇恥大辱,像一條魚兒從地上躍起,朝著一面牆撞去,把踩著他褲帶的矮子帶倒在尿桶邊上,額頭上撞出個大血包。胖子驚得站了起來,先是自言自語,「不像,不像,弓雖.女干犯、採花賊沒這種剛烈。」穿了鞋子叫道:「快把他抬過來!」

  林苟生被四個人抬到已經屬￿他的鋪位上。胖子伸了鼻子嗅嗅,把林苟生被尿濕的被子拽到瘦子臉上,「把你的被子換給他,媽那個,滿肚子都是下三濫壞水。」掏出手帕揩揩林苟生頭上的血,俯下身子問道:「兄弟,你到底犯了啥事?現在可以說說了。」

  「補充右派。」

  「你說啥?」

  「補充右派。五八年秋天補上的。」

  「右派咋弄到這兒來了?」

  「我不服,後來上書毛主席要他糾正反右擴大化,我就變成了現行反革命。」

  胖子就勢跪在稻草上,捉住林苟生的手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林苟生搖搖頭,艱難地說一句:「不,知,道。」

  胖子不解地自顧自說著,「這種事倒不新鮮,只是你一個###,咋會送到這個鬼地方,聽說這裡從來不收###。我沒犯事時,就知道這麼個地方,知道省裡有個專關十惡不赦又不夠挨槍子兒的人的監獄。這不是黑著勾子把你朝死裡整嗎?天爺,你該早點說呀,早點說。你是這個時候的###,大英雄啊,這個時候還敢說真話,不是大英雄是什麼!你看看,你看看我都辦了些啥事!」胖子臉色越來越難看了,一臉橫肉兀自跳著,大號元宵樣的眼珠裡噴出了怒火,整個人迸出一股逼人的殺氣,身子慢慢朝長裡長去,眼風一掄,捉住了禿子,「你過來!媽那個就你陰,就你肚裡的花花腸子最多!這位兄弟一進來,你就存了這個心。你這個王八蛋嫉妒心最重,又是世上最貪的那號人,謀財害命的事你不止做了這一件。是唱唱歌呀,還是挨我兩拳。你無期,老子也無期,無所謂加刑不加刑,斷你兩根肋骨不屈你吧。」禿子嚇得臉色煞白,牙齒打著顫,「我,我,我唱歌,我唱歌。」說著,哆嗦著雙腿往尿桶那邊走。「回來!」胖子伸出大手把禿子扭轉來,「去把你的碗拿過來!」禿子順從地拿來自己的碗,顫顫慄栗看著胖子。胖子說:「解開他褲子,讓他朝你碗裡尿一泡。」林苟生不願意尿,用手推著禿子的手。胖子冷笑道:「你一定要尿,尿了你就知道在雞公山咋活人了。這裡住的每個人,手上都有血,你要讓他們怕你,要從一點一滴做起。你別忘了剛才他們是咋整治你的。」林苟生忽然間就有了撒尿的衝動,對著那只粗瓷碗尿了一大泡熱尿。胖子怪笑著拍拍禿子的肩膀,「讓你喝吧,也太委屈你了,再說,你已經答應唱歌了。不過呢,你要登臺了,先讓熱尿熏熏臉,美美容,省得你唱不好。」禿子無奈,只好把臉放到碗上邊,讓尿熱氣熏。胖子說,「你們都愣啥愣,都去尿。」三個人都走過去對著尿桶撒了起來。胖子又坐下來,看著林苟生說:「你見識見識,這是我創造的立體交響樂,再刺兒多的人,唱兩回,摸著就光了。你把尿倒進去,開始吧。你們別忘了伴奏。」

  只見禿子在牆上打個倒立,長臉和矮子捉住禿子的雙腿,把禿子移到原桶旁,喊了一聲「一二」,就把禿子的頭倒裝在尿桶裡。禿子兩手撐在桶沿上,兩條腿被長臉和矮子壓在牆上。瘦子蹲下來,拿起一根筷子在尿桶外面梆梆敲兩聲,禿子的歌聲就從尿桶裡傳了出來……

  林苟生聽完這幾段唱,那個一直在心裡遊蕩的死的念頭倏然間變得無影無蹤了。他開始考慮一個問題:如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裡活下去。胖子突然喊道:「老二!」長臉馬上把笑臉湊過去,「大哥,有啥事?」胖子說:「這屋裡又多了一位兄弟,這排行你說該咋變呢?」長臉一臉媚笑,「咱這裡頭的規矩,不序年齡不序財,這位兄弟是大英雄,又是大哥你看中的人,我從今天改作三哥吧。」胖子嘉許地看了長臉一眼,「還是老二有眼色,知道進退,怪不得你該吃花生米的擔待,最後竟變成二十年!以後日子還長,咱一〇六房還要保在雞公山的地位,你人熟心活,這位兄弟當老三吧。」話音剛落地,禿子、矮子、瘦子忙不迭地「三哥三哥」叫了起來。

  林苟生入監獄第一晚,榮升了三哥。折騰這麼久,大家早乏透了,打哈欠伸懶腰準備睡覺。胖子躺下了,又對林苟生說:「今天的委屈,你也別往心裡去。成年累月看不見一個女人,滋味不好受。睡了吧,明天還要刨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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