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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聞香蘭點點頭,「科長,這事肯定是永亮幹的。不過,這件事情有些複雜,或許另有別的原因。永亮你比我更瞭解,他不是那種人。或許我不該拒絕他,我總覺得這件事我有責任。我一直把他當作弟弟,沒想到他對我產生了那種感情。我沒告訴你,前天他突然間親了我,我打了他一耳光,昨晚就出了事。是我害了他呀。」趙春山呆若木雞地聽著。聞香蘭帶著哭腔說:「趙叔,其實我並不討厭永亮,只是我一直把他當弟弟,一時拐不過彎兒……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我們想點辦法救救他吧,救救他吧!」趙春山緘默著,面部肌肉一跳一跳的。聞香蘭拉著趙春山的衣襟說:「是我害了他呀!現在有辦法救他!永亮同車間有個叫鎖柱的,正和這個張勝琴談戀愛。如果,如果他們是三角戀愛……我問過那個鎖柱,昨天中午他還和這個張勝琴呆在一起,還發生了關係。所以,醫院化驗的結果,精斑是兩個人的。」趙春山咆哮著,兩隻拳頭在空中揮舞著,「胡鬧!胡鬧!手段兇殘,違背他人意志,抓了他,抓了他,抓了他!」

  第二天上午,永亮被帶進了公安局。不過,來的不是他一個人,聞香蘭順便把鎖柱也帶來了,她對鎖廠保衛部門說:這個案子複雜,不能輕易說成是弓雖.女幹案,等調查清楚後再公佈結果。趙永亮一見父親,就嚇得渾身發抖,趙春山抬起一腳,就把永亮踢翻在牆角裡,把鎖柱也嚇了個屁股蹲。聞香蘭上去死死抱住趙春山,惱怒地喊道:「你怎麼能打人,你是刑警隊長,你怎麼能打人。」趙春山喊著:「我是他父親,我要打死這個孽種!打死他。」公安局長關五德厲聲說道:「老趙,你在違犯紀律!這個案子涉嫌你的兒子,按規定你該回避。香蘭,把他倆鎖起來,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趙永亮躺在地上,看見聞香蘭那雙好看的、帶著幽怨憤恨的眼睛從門上的採光口裡一閃就不見了。他爬起來,朝著黑暗中蜷著的鎖柱打了一拳,嘴裡罵道:「我日你八輩祖宗,你害苦了我!」鎖柱不敢還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害苦了永亮。

  永亮挨了聞香蘭一耳光,頓時感到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兩年來,一隻雄獅帶著他鬱積了二十一年的情欲在胸中慢慢長成了,聞香蘭那種溫和的、恬然而寧靜的氣息滋養著這頭獅子。一個月前,這頭獅子和聞香蘭說話了,說得毫無底氣,「聞姐姐,你說,怎樣向喜歡的姑娘求愛她才會答應?」聞香蘭說:「我還沒有遇到過求愛的人,沒有辦法教你。小亮,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哪個姑娘?」「獅子」說:「什麼時候遇到像姐姐待我這樣好的姑娘,我才能動心。」聞香蘭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跟誰學得這樣沒大沒小,小心我撕你的嘴!」前天下午,聞香蘭有事去家裡找趙春山,趙春山去了申家營取證詞,趙永亮調休在家裡。聞香蘭常來常往,說笑一會,拿個小鏡子梳頭。趙永亮被一種腥甜清香的氣味熏得不能自持,那頭獅子躥了出來,從後面抱住聞香蘭,瘋了一樣親著那截裸著的如玉一樣的項頸,兩隻獅爪無師自通地揉捏著那雙早已熟透了的乳房。聞香蘭把永亮扇在地板上,噙著淚水離開了趙家。趙永亮羞得無地自容,一個姿勢在地上躺到天黑。他一直等著聞香蘭帶著父親回來揭發他的醜行,等到半夜,家裡還只是他一個人。第二天,他照常上班了。中午,他看見一個豐滿高挑的姑娘的背影閃進鎖柱們的宿舍。鎖柱和三個城裡沒房的工人同住,午飯後,永亮還聽到另外三個人請鎖柱一起去看一點鐘的錄像。永亮在水池邊上莫名其妙地感到渾身在顫抖,不由得朝那個房門移動了腳步。那幾十米路走得好艱難好艱難,永亮有好幾次生出了扼殺這種好奇心的想法。然而,他又嗅到了那種腥甜清香的味道,戰戰兢兢地朝前移著。一種從未聽見過的女人的呻喚撐破了紗窗,引得永亮簡直要炸裂了。他感到口幹,伸了脖子隔著紗窗看,裡面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見。聽得他只想像惡狼一樣嘶叫了。這時候他發現了門是虛掩著的,禁不住誘惑,他把頭湊了過去,沒想竟撞到門上,嚇得趕緊縮了身子貼在牆上。平生僅見的聲音並沒有終止,永亮再探過頭去,門縫裡送出這樣新奇的景致:一堆埋了鎖柱爛拖鞋的灰褲子纏在細瘦的腳腕上,一條搭在鎖柱黑黢發亮臂腕裡的修長雪白的大腿在初秋乾燥而苦澀的空氣裡搖來蕩去。永亮做了賊一樣逃跑了,到了一個僻靜處,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整個下午,他腦子裡空落得只剩下兩句話:「鎖柱是什麼東西,竟可以睡女人!聞姐從此再也不會理我了。」黑夜來臨了,永亮像一隻遊魂在一片充滿了蟲鳴的原野裡飄啊飄啊,一直飄到眼前的黑暗裡出現了那個白色的女人身影。他無所畏懼地沖過去,從後面抱住那個影子拖進玉米地裡……

  關五德局長聽了聞香蘭的案情分析,說道:「我們一起去向李副書記彙報彙報,他主管政法。」這是一個送上門的機會,他正愁無法說服趙春山離開吳玉芳的案子。剛要瞌睡,就有人送來個軟軟和和的枕頭。任何一件別人看來十分棘手的事情,一到李金堂手裡就變得異常單純,這是關五德最佩服李金堂的地方。李金堂聽完彙報,風趣地說:「多年前看過一部叫《尼羅河上的慘案》的電影,那個叫波羅的人幹的職業叫人眼饞。我幫你們分析分析。這個張勝琴,住在縣城眼皮下,人長得好,又是個高考落榜生,自然想和城裡姑娘一樣生活,騎車上下班,按月領領工資,先和永亮談了戀愛。這姑娘聰明,早摸清永亮的爸爸是陳謝大軍留下的人,縣城裡有不少老戰友,想著將來在城裡找個工作沒什麼問題。誰知趙科長不願意張嘴,一口回絕了,怕影響他大半輩子清白的名聲。這樣,姑娘就覺得永亮靠不住。那個鎖柱呢,家裡開個小飯館,需要找個可靠的人收賬,他自己的條件差一些,也不嫌棄姑娘是個農村人。這樣,鎖柱和勝琴就好上了。永亮那邊就受不了,要找勝琴姑娘討個說法。姑娘不想丟鎖柱家的錢,又想著永亮是個獨子可能說動趙科長把她辦進城,也沒完全和永亮斷了。這一下,麻達事來了。永亮採取的方式是不對,不過動機也情有可原,早先總也有關係了,如今的年輕人,都等不及。開始總是拉扯爭吵,後來就刹不住車。這事開始恐怕也是半推半就,後來為什麼打了起來,這就說不清楚了。姑娘報案說是弓雖.女幹,恐怕是氣話。關局長,你們回去再詳細問一問,看看我猜准了幾成。要是我猜得對,你們,特別是老趙就小題大做了。人家姑娘不過是想進城嘛,又喜歡永亮,條件並不高。老趙有這麼個兒子,還是代老局長養的,先認下勝琴姑娘當女兒。革命了幾十年,也該有一雙兒女養老送終。關局長,解放幹部的子女不是可以轉戶口嗎?你把老趙的女兒戶口轉了,我讓勞動局給她撥個招工指標。這件事還是老趙的錯,你不張嘴,誰知道你家裡有困難,弄得棒打鴛鴦,出了這樣一個插曲。老趙該吸取教訓,這些天和兒子多親近親近。諸葛亮事必躬親,最後累死在五丈原。老趙和我同歲,應該讓年輕人放手去鍛煉鍛煉,別什麼事都不放心。」

  聞香蘭趕到醫院,本想做張勝琴的工作,誰知一見面,姑娘就流著眼淚翻了口供,和李金堂分析的一模一樣,再回局裡審鎖柱,果真他家裡缺幫手,只不過他家開的是一家服裝店,再問看守人員,說這兩個人在號子裡還打了兩架,鎖柱當第三者虧理,沒還手,鼻子都叫打出血了,只好把他倆分開關押,問永亮呢,只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並不答話。聞香蘭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仔仔細細寫了筆錄結了案。

  趙春山只能接受李金堂和關五德的好意。永亮一回家,他一巴掌摑過去,打得永亮順鼻子順嘴直流鮮血。作為交換的條件,趙春山主動退出了吳玉芳一案。張勝琴進了毛巾廠,沒和永亮談戀愛,和鎖柱也斷了,開始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聽到白劍的聲音,趙春山下意識地用右手護了護枕頭。白劍面對一個病人,還是沒有改變自己開門見山的風格。

  「趙隊長,聽說你們保密櫃被盜,你也讓人打傷了。」

  「確有此事。」

  「這種事是不是經常發生?」

  「建國近四十年,絕無僅有。」

  「趙隊長對此有什麼感想?是不是覺得有點怪?」

  「無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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