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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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玉玲!」一直黑著臉站著的申玉龍喊了一聲,「你爹還在戳牛屁股,該知道出水才見兩腿泥!趙河水你也喝了幾十年,總該明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夾槍弄棒剌刮人也好,你仗勢欺人不怕犯眾怒也罷,今天算是白記者救你一回。我呢,把話拿到天窗外面說,從今以後,你和玉全的事我申玉龍肯定不過問一個字兒。你嫂子的冤昭不了,蒼天總會下六月雪,人常說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你一個姑娘家,也別把路都堵死了,說不定你也有求申家營老少爺們兒的時候。我只問你一件事,希望你摸著心口說。」申玉玲鼻子哼哼,「這話中聽。我嫂子有彌天大冤,六月雪也凍不到我頭上。姑嫂罵架廝打,驚動不了天條,冤有頭債有主,栽不到……你,你,你問吧。」 白劍敏感地捕捉到了申玉玲的失言,這一點確鑿無疑:申玉玲是吳玉芳一案的知情者。白劍禁不住誘惑,問道:「你嫂子死前是不是和你打過架?」申玉玲神色大變,支吾著:「沒有,沒有。架,架打過的,我倆不和,常鬥嘴,她脾氣不好,我這手也狂賤,我總是打不過她。玉龍哥,你問啥事快問吧。」申玉龍說:「你哥和他手下的人最近幾天回來過沒有?」申玉玲果真手按在胸口上,答道:「沒有回來。我哥其實心裡有我嫂子,嫂子死了,他很傷心,還說過這是我和娘氣的。房子蓋起後,他送過一回錢就再也沒回過申家營,年下他也沒蹦回個腳尖尖,說是在城裡買了個院子,姘了個歌女過哩。我哥是個死心眼,他恨我和娘。去年秋裡縣裡賣戶口,他花幾萬塊把幾個姘頭送去當了城裡人,我連知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恨死了我,恨死了我……我說這些幹嗎?俺要回去了。」說著,抹著眼淚擠出人群。 申玉龍拍拍申玉全的頭,「你起來吧。看來這不是個調虎離山美人計。真是這樣,你娃子一輩子能安寧?白兄弟,申玉豹怕太陽村的人砸他的黑磚,一回來總是前呼後擁一大群,怕是另有原因。」白劍問道:「申玉豹的駝毛加工廠是不是在鎮子上?」申玉龍道:「是的。你想看看?」白劍點點頭。人群裡,突然傳出一聲男人的嚎啕——申玉全知道有人盜屍,禁不住哭將起來。 第二天上午,吳天六、吳玉林、張雪梅來到了太陽村。故人相見,免不了一場歡喜一場悲,一敘就是大半天。 舊事一翻過去,就是棘手的現實。張雪梅剛說一句:「大哥,玉芳姐的事就全靠你了,」就捂著臉嗚咽起來。白劍不敢把包子皮撐得太大,怕將來包不住漏了無法收拾,只是說:「你放心,我一定盡力幫助你們。我一個記者,力量也有限,咱們還是齊心協力讓法律部門重新立案。聽說你們的狀子遞不進去,是不是沒找對地方?我可以幫你們。」話音還在繞梁,吳玉林惡聲惡氣地說道:「用不著勞你大駕,中南海的門也朝百姓開著,只怕是進去了你也摸不清那些曲曲彎彎吧。」白劍哪裡辨不出這話裡的火藥味兒,可又弄不清為什麼事竟把這一方炸藥給點著了。細想呢,前些日子他們在醫院弄神弄鬼,用心良苦,自己認出了他們,卻又沒去相認,此舉實在有忘本之嫌。太陽村人忠厚而又多禮,該不會是為這事怪罪的吧?想到這裡,白劍解釋說:「那日在醫院,見你們做得天衣無縫,就沒認你們。我這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暴露了我們的關係,只怕有害無益。現在好了,事情有了眉目,就可以一步一步辦。」接著,屋裡就響個冷笑,「你是大忙人,今天認我們,前生已經多燒了三炷香。好些人,人一闊,臉就變,變了誰也沒法。當年你們知青點的四眼,為了一個招工指標,在六叔面前把頭都磕爛了,如今當了審判員,遞個煙給他,眼睜睜看著滾在樓板上,手伸也不伸一下,再後來,門也不讓進了。你還能答應幫我們找北京的大衙門,也算當年我們沒瞎眼吧。」白劍終於掛不住那張平靜的臉了。張雪梅氣衝衝站起來說:「玉林哥,你說的什麼鬼話!白大哥不是答應了嗎?你還要什麼?他是總書記還是公安部長?你這種整法,你再斷九個指頭,玉芳姐仍是個孤鬼冤魂,人都叫你得罪完了。」吳玉林依然冷笑著,「你的白大哥的信用很好。你說了多少年的信,也沒見收到一封呀!那一日在醫院,你看見他成了大記者,喜得忘了形,好像他動個小拇指,這冤案就翻定了。結果呢?咱要一步一步走,咱們要依靠政府、依靠法律部門,這種官腔誰不會打!雪梅,誰也靠不住!」張雪梅憋得滿臉緋紅,起身出了屋,扔了幾句話在門口上,「吳玉林,你那心胸放不下一根針!玉芳不是我姐,你又會怎麼辦?你要是真以為你幫我們家打贏了這場官司,我就會嫁給你,勸你儘早死了這條心。」屋裡的氣氛更加尷尬了。 白劍隱約覺出吳玉林的氣有些根據,主動換了一個話題,「吳六叔,有人夜裡來盜東西,證明他們心虛了。申家營這邊,你們也要常來看看,就是牆上一個斑點,也不要讓人毀了,說不定就是血跡。雪梅剛才說的一件事可能是玉芳死的關鍵。玉芳為什麼要說:『要是肚裡沒這個孽種,我就把他的老底揭出來,讓他發個鬼財』?是不是玉芳知道了申玉豹的什麼秘密,他才下決心殺人滅口呢?當然,這只能是一種推測。我準備到申玉豹的駝毛加工廠看看,或許能找到一些證據。」 下午,白劍去了石佛寺街。申玉豹的工廠空空蕩蕩,只剩下幾個守房子的人。看大門的老者說:「放長假了,工人們都回家候通知。說是原料買不來,駝毛和羽毛缺了。可不是嘛,那駱駝毛和鴨毛鵝毛都不像羊毛,可以一茬一茬剪。」 白劍的心又灰了一層,查這兩個案子,前景都不會太妙。 第十章 龐秋雁萬萬想不到在處理他倆關係上一向謹小慎微的劉清松會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走進她的辦公室。「我找龐副縣長單獨談點工作。」聲音很大,顯然是說給全樓層的縣長副縣長、幾個委的主任副主任和幾十個辦事員聽的。那意思很明白:在我這個縣委第一書記沒走出這間辦公室之前,你們誰都別走進這間辦公室找不自在。其實,這個意思這層樓上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也不會有一個人故意在這個時候闖進去,哪怕手上正有一封插著三根雞毛十萬火急的信等著龐副縣長簽發。劉清松只是把門虛掩上,而不是把它鎖死。這個細節又給龐秋雁留下無限的懸念,一顆心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隱隱地生出一種心理期待,具體期待點什麼,又不怎麼清晰,反正這個男人的反常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龐秋雁細心地發現這個男人臉上泛著難得一見的潮紅,那潮紅差一點掩蓋了剛剛刮過臉才會有的鐵青色。這張臉是為自己刮的。這個判斷一生出來,心理期待很快轉化為一種生理的企盼,變成一種指向明白無誤的生理衝動。這種觸電般的衝動,引得體溫迅速升高,龐秋雁立刻感到雙頰熱辣辣的。來龍泉後,男女歡合的牙祭也不常打了。龐秋雁想起春節那個蜜周和劉清松呆在一起的那些美妙瞬間、銷魂時分,心理深處又滋生出一片幽幽的怨、淡淡的惆悵、輕輕的恨、濃濃的甜蜜和絲絲縷縷的期待。這輕輕的恨呢,就長在劉清松的一個決定中,他倆本可以在柳城劉清松一位出國的朋友家裡呆到初六,劉清松卻執意初五回龍泉籌備那個現場會,這恨的輕是因為決定的殘酷程度的低,它不過剝奪了一個夜晚的歡愉。龐秋雁還想起了那句「小別勝新婚」的流行語。再要回味劉清松講的那個高低壓測試法,已經來不及了。其實,龐秋雁這些心理和生理的活動和變化,都發生在劉清松說完那句話,從門口走到她跟前的那一刹那之間。 劉清松的下一個舉動更是讓龐秋雁面壁十年、嘔血十石也想像不出。劉清松扳起龐秋雁的臉,毫不猶豫地吻了起來,龐秋雁驚得從坐椅上站立起來。不敢回吻,盯在那扇虛掩的門上的獨眼,恐懼得像是看見一隻撲面而來的兇猛的動物。她把劉清松推開,壓低嗓子說:「天呢!你真是瘋了,還是昏了?」劉清松笑道:「我說過要慰勞慰勞你這位有功之臣嘛,大小是個七品縣太爺,不能說一言九鼎,也應該擲地有聲。」龐秋雁朝桌子對面的椅子努努嘴。劉清松拉住龐秋雁的胳膊,耳語一句:「你是不是怕我弓雖.女幹了你!」龐秋雁順勢拉住劉清松,繞過寬大的辦公桌,把這頭髮了情的公牛按在椅子上,自己再走過去坐下,用手按了按胸部,吐出一口長氣。 劉清松順口念了一句戲文,「你呀你,苗而不秀,原是支銀樣槍頭。我的省委黨校哲學班的高材生,辯證法念了幾年,卻沒吃透它的精髓,這叫作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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