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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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全中面露鄙夷之色,嘲諷道:「玉豹,這種關鍵時候,可不能當鐵公雞!這半年多,你鬼混花的錢,最少也有五萬吧,也沒見你皺眉歎氣的。李書記這一箭好幾雕的好計謀,別人花錢都買不到!如果不是李書記,你能有今天?早叫趙春山抓了起來。你不出點血,那個姓白的把這事捅出來,大家都沒個好。」申玉豹白了錢全中一眼,「誰說不出錢了?李書記對我恩重如山,我能不知道?這種掏錢買名聲的買賣,不虧本,這個道理俺懂。我在想不知拿出多少錢合適。前幾天是玉芳的生日,由頭好找。」 李金堂不由得抬頭看看申玉豹。顯然,申玉豹能記住妻子的生日出乎李金堂意外。李金堂用嘉許的口吻說:「玉豹長進了。錢這東西,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用著合適就用。古人講人有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立言要靠天分,不去說了。這功德二字誰都有機會做的。經商,看似掙的錢,可又不是錢,裡頭學問是怎樣用錢買不朽。會做的,好鋼都用刀刃上。年節之下,小病小災誰去住院?老人呢,活個精神,活個講究,過了年,松了一口氣,不常有病,你們見多少老人死在正月裡?我想,有一兩萬也就夠用了。」申玉豹喜道:「只用一兩萬呀!我還以為沒個十萬八萬下不來呢。若是用了十來萬,就不合算了,不如再捐個十萬,建一座小學。」 李金堂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若是手下的人都像申玉豹這樣容易調教、容易使喚,那要省去多少心呀。他見申玉豹已應下了這件事,又換了個話題:「玉豹,這幾天沒聽廣播吧?!你這個龍泉縣個體企業的龍頭快要被人取代了。既然你什麼都明白了,也用不著我多說。我把我的態度亮給你,你看著辦。我是看著你發達的,把你作為典型向縣外推薦,我不能輕易讓人把你這面旗幟扯下來換掉。你那個駝毛廠,樹大招風,走的又不是正經路子,雖然虧的是些外國人,可東窗事發了,也不好收拾,不如趁早關了,把資金抽出來幹別的。眼下供你選的路有兩條,一是搞絲綢、玉雕,一是開礦搞實業。你考慮一下這個意見。最要緊的是在最近一段要來點動作,證明你在龍泉經濟界的實力和地位。你的貿易公司開張整三年了,應該大張旗鼓地慶祝一下。地區和省裡我設法請人來出席,還要把這個白劍請到主席臺上。他若是坐過了、吃過了、寫過了,再改口也不易。」申玉豹感激涕零,眨著眼睛說:「李書記,你待我這麼好,叫我怎麼報答。」李金堂淡淡說道:「我和你爹算是老朋友,他在土改、大躍進中,給我很多幫助,我忘不了。你應該明白,我差不多把你當兒子看哩。」申玉豹一個勁兒地捏鼻子,不說話。 白劍把爺爺接出醫院送回八裡廟老家讓姑姑照顧。本想下午就返回縣城,找劉清松或是林苟生問問吳玉芳案的一審情況,吃過午飯卻叫姑父纏住了。姑父幾年前隨工程隊外出蓋房,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弄壞一條腿,走起路來一攪一絆,像是一個小兒麻痹患者。姑父死死抓住白劍的胳膊,央告說:「小劍,你把青兒在縣裡安排了吧。你知道姑父輕易不求人的。前一向你去家裡查大洪水的事,你糊弄我,我不在意。你把她安排了吧。我知道你如今幹著大事,輕易我也不會開口煩你。前兩天,我弟弟的毛驢丟了,托我央求你給縣裡說一聲,給立個案找一找,我沒答應。青兒閃過年已經吃二十的飯了,又是五棵樹這幾年惟一一個高中生,還要當農民,我這老臉往哪兒擱?」白劍說:「姑父,我回來幾天,過些天又要走,縣裡不熟悉,你讓我找誰安排她?」姑父仍不鬆手,狡黠地笑著:「小劍,姑侄親,姑侄親,砸碎骨頭連著筋,這事你一定得辦!你說辦不成,你就把姑父當外人了。小虹當了幾年工人,你說一句話,就成電視臺播音員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是天理!手掌手背都是肉,小虹是你妹妹,小青也是你妹妹呀。只要你能讓青兒在縣城人模狗樣行走,我和你姑姑也算沒白供她上了高中。」一直在院子裡埋頭洗衣服的姑姑說道:「你胡唚個啥!小劍看燈,縣委劉書記像個跟班跟著哩。這是多大個事,用你交待恁清!咱多孝敬孝敬爹,劍兒多為縣上出點力,他劉書記為咱青兒找個事做還有啥說的。」說罷,棒槌一下比一下掄得高。白劍不由地說:「我和劉書記說說看,說說看。」 隨運磚的拖拉機返回縣城,天已經黑盡了。沿街那些零星閃爍的紅綠燈還有那三五成群叼著煙捲打檯球的青年,似乎標誌著小城夜生活的開始。白劍沿著府前大街朝古堡走著,看見馬路對面有個黑影一搖三晃,哼著小曲,沿著一堵牆慢慢走著。那聲音蒼涼激昂,唱的是《西廂記》的一段:「……若不是俺真心挨,怎能等到這,露滴牡丹開。」白劍正在想此人唱的酸曲不俗,忽聽身後一聲響:「呔!媳婦還沒領進房,就要把我這媒人扔過牆?小兄弟,忙著去過夜生活,見了面連睬都不睬我一眼,不仗義吧?」 白劍一扭頭,看見林苟生幽魂一樣立在一根電線杆的陰影裡,正齜牙咧嘴朝他笑著,往回走幾步說:「聽那曲子,我以為是個高級流氓,沒想到會是你。我正要找你呢。」林苟生卻較了真兒,「你竟把這曲子和流氓攪和一起,罪過罪過,流氓唱葷曲兒,不是直奔性器官,就是個俗。描寫童男少女第一回,這世上難道還有比這露滴牡丹開更美麗更藝術的文字嗎?你也忒小瞧咱五十年代的高材生了!唉,聽說醫院裡鬧了鬼?」白劍說:「我正為這事找你,你是出去辦事呀?」林苟生豎起一根食指壓在嘴唇上:「幾天不見,你把我想得心疼。這會兒實在不能回去陪你,前天我花十元錢從一個老地主婆,當然現在摘了帽就像我叫摘帽補充右派一樣,我從她手裡買到一隻摔斷的翡翠玉簪,找人切成六個界面,約好今晚去取。廣州批發價,一枚八百。你找我幹什麼,叫我想想。哦,你是找我還錢,醫藥費申玉豹代你出了,你就想還我的錢。」林苟生把臉湊過去,惡狠狠地盯了白劍一眼,「你這個人太驕傲了,太驕傲就辦不成大事!韓信寄食漂母,受辱胯下,終成大器。你錢包裡還有幾個錢,我心裡明鏡一樣,你心裡很想讓爺爺在醫院治好的。可是,昨天我一看龍泉新聞,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接老爺子出院了。你還信什麼吃人家的嘴軟呀!你別以為人家總請你吃敬酒,你就不做喝罰酒的準備?不定哪一天, 妙清紅著眼圈要你結帳,價格忽然間翻了幾番,你一時拿不出,不是又多一罪狀!你可千萬別提還錢!」白劍被林苟生剝得無處藏身,又是佩服,又是惱怒,接道:「不就是拿你兩個半截翡翠簪子嗎?又不要利息,不用白不用。我找你是問別的事。我在太陽村插過隊,天六支書和鄉親們待我不薄,如果玉芳姐真是他殺,我不能袖手旁觀。」 「我的媽呀!」林苟生驚叫起來,心裡道:有這層關係,不由得你不上竿子攪。鬧鬼的事要不要給他透個底?不能透,不能透!生意歸生意,朋友歸朋友。好不容易逮住個好幫手,這生意只能朝大的做,算總帳時不虧他就行了。他扯住白劍的胳膊,「咱回去說回去說,風恁大,把話刮進牆那邊的耳朵裡,人家還不扔黑磚。」白劍叫著:「你放手!你不去取貨了?」林苟生答道:「事有急緩。錢掙不完。」 兩人回到古堡,林苟生急不可耐地問:「你真要過問這件事,就算抓住了根本。你真在太陽村插過隊?」白劍說:「用得著編嗎?知青點沒建好,我還在天六支書家住過兩個月呢!」林苟生又問:「你準備怎麼辦?」白劍道:「我怎麼琢磨,那天鬧鬼鬧得怪,事後申玉豹又做出這種姿態充好人,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玉芳的死一定有問題。我想瞭解一下一審情況,你知道是誰管的這個案子?」林苟生一閉眼睛,心中暗喜:人走順了真是喝涼水都上膘,抓住申玉豹的小辮,就好辦了,忙說:「案子是公安局趙春山科長先經辦的。詳情我也不清楚。」白劍道:「我找他問問就清楚了。」林苟生搖頭晃腦道:「你對趙春山別抱太大希望。我倒黴的時候,他就是公安局偵緝科長,三十年過去,他還是偵緝科長,我們的教育管這叫不進步。能讓這麼個正頭清①對一個命案緘默不語,肯定有天大的交易。可惜我不知道中間的過節。此事不能急,我托人查一查,你再去找他。今晚你出去放鬆放鬆,人家哲學家每個月還要狂歡一次呢。你是去看錄像,還是去跳舞?」白劍說:「你去取貨吧,我要補補覺。」 第二天下午,白劍自作主張去縣公安局採訪趙春山。趙春山長著一張毫無生氣、甚至於可以稱作萎靡不振的瘦臉,上面褶皺很多很深,有一些很容易分辨出是利器刻出,右太陽穴左下方留有一塊五分錢硬幣大小的疤。這副尊容讓白劍大吃一驚,他拿出記者證,直截了當說明了來由:「石佛寺吳玉芳死亡一案,龍泉有多種傳聞,多半人認為是他殺。據瞭解,這案子最初由你經辦,能不能告訴我一些一審的情況?」 「我早知道有一天會有人來找我,可沒想到會是中華通訊社的大記者。」趙春山眼神散亂,顯得無精打采,「你找我能有什麼用!案子早結了,死者親屬不讓掩埋屍骨,狀已經告到北京了。結果呢,結論眼下只能是自殺。再過兩年,這案子就成了鐵案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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