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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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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銀杏快步走進軍分區大院,金貴緊緊跟在她後面。周銀杏停下腳步,轉身望著金貴,說道:「你跟著我幹什麼?」「你是不是去找孟副司令?」「關你什麼事!」金貴說道:「張世傑沒能救出活著的楊紫雲,可死了的楊紫雲也是個烈士。」周銀杏哼了一聲:「別以為楊家出了個烈士,就可以高枕無憂。要是對付不了郭冰雪,我這些年出生入死還有意義嗎?」周銀杏咬著牙道:「你別跟著我,我的事兒我自有分寸。」金貴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周銀杏進了孟副司令的辦公室,不由得長歎一聲。

  孟副司令抬眼看見周銀杏,默黑的臉泛著光,像抹了一層油:「小周,快過來,坐,坐這兒。來,吃水果。」周銀杏說道:「首長……」孟副司令目光在周銀杏身上來回游了幾遍,「就咱們兩個,叫我老孟就行了。」周銀杏在孟副司令對面坐下,問道:「首長,王淩雲從南陽逃跑了,他會不會到桐柏這邊?」「他去襄陽了。」「幾萬正規軍去了襄陽,跟他們走的土匪和地方武裝,肯定會有一部分竄到桐柏來。」孟副司令讚賞地點了點頭:「小周,你越來越有大局觀了。是啊,今天軍分區開會,已經在唐河和桐柏交界處發現小股土匪。不過,咱們有你這樣的剿匪女英雄,咱怕誰?」周銀杏說道:「小股土匪當然不可怕,如果他們和桐柏的土匪勾結起來,那可就不得不防了。」孟副司令的眉頭皺了起來,把頭朝這邊探了探,「你的意思是……」周銀杏往回坐了坐說:「我們桐柏境內還有太白頂這個大匪患……」孟副司令身子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趙九思走的時候,特意交待過,太白頂的問題,要和平解決。」周銀杏向前探探身子,「趙書記走的時候,王淩雲還在南陽,如今情況有變,首長,不能不防啊。」孟副司令說道:「楊開泰的妹妹楊紫雲同志,已經犧牲了。」周銀杏說道:「楊紫雲是楊紫雲,楊開泰是楊開泰。太白頂上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女人,我以前跟你說過,這個女人不僅是國民黨大官的女兒,還一直和國民黨頑固派勾勾搭搭。楊開泰之所以到今天還沒有投降,跟這個女人關係很大。前兩天,我到太白頂跟這個女人接觸過,她囂張得很,說是不給楊開泰團長以上的職務,他們根本就不下山。」孟副司令有了興趣,「有這種事?」周銀杏點點頭,「不僅如此,這個女人還是張世傑的老情人,張世傑一直護著她。你想想,這一年張世傑剿了多少土匪,為什麼單單留下太白頂?」孟副司令說道:「沒想到,情況這麼複雜。情人,你說他們倆有一腿兒,搞了破鞋?」周銀杏說道:「首長,趙書記已經去淮海前線了,這裡應該由您說了算。我認為,張世傑必須無條件聽您的。他搞破鞋算是小錯誤,他犯的大錯誤多了去了。」孟副司令沉吟一會兒說道:「搞破鞋都是小錯誤,以後你給我好好說說那些大錯誤,我愛聽。這樣吧,我明天去參加楊紫雲同志的葬禮,順便問同情況。要是張世傑不能夠正確對待楊開泰和太白頂的問題,軍分區決不會坐視不管。」

  天剛濛濛亮,一聲高亢的嗩呐聲打破了黎明的沉寂。太平鎮街道上兩邊的門一扇扇地被打開了,人們陸續走出家門。在張家大門口,震耳的鞭炮聲過後,一口拴著大紅花,貼著紅雙喜的棺材被抬了出來,緊接著是三口同樣打扮的棺材。棺材後面,是幾個穿著孝衣卻帶著紅花的孩子,手裡舉著靈幡。緊接著是一個響器班子,吹奏著調門高亢淒美的曲子。張世傑和楊開泰跟在後面,在他們身後有楊開泰的幾個部下牽著馬跟著。隊伍經過緊閉大門的淮源盛總號,經過同樣緊閉大門的同順興,經過緊閉大門的朱家大院,經過看熱鬧的人群,再經過楊家的院子,緩緩向前移動。張世傑看著熟悉的街道,恍惚中仿佛了看見張世俊和朱見真,也仿佛看見楊紫雲和朱國柱從一扇扇門裡走出來,對他笑著,然後又離開。看熱鬧的人群跟在隊伍後面,隊伍越來越壯大,緩慢走出了太平鎮。

  嗩呐聲漸漸遠去,李玉潔從客廳走出來,穿過整個院子,在大門口停下,扶著門框,看著已經空空蕩蕩的街道。猛然間,她好像看見張世俊蹦蹦跳跳從街道深處走來,笑容滿面地招呼著她,他的身後閃出活潑可愛的朱見真,兩個人手拉著手,發出清脆的笑聲。李玉潔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那兩個年輕的身影忽然之間消失了。李玉潔定定神,眼前只有冷清的街道。

  送葬的隊伍走到太平鎮外的山路上,孟副司令和周銀杏帶著人過來了。他看了看棺材上的紅花,皺皺眉頭,叫道:「停!停……」領頭抬棺的人看見穿著軍裝的孟副司令等人,人停下來,嗩呐聲也停了下來。孟副司令叫道:「放下,放下。」張世傑邊叫邊走了過去,「別放,不能停!孟副司令,有什麼事你跟我說。走,你們繼續走。」嗩呐聲又響了起來,隊伍緩緩向前移動。孟副司令生氣地叫道:「張世傑,你們這是啥意思?棺材上怎麼拴著紅花,搞的什麼名堂?」張世傑說道:「紫雲和朱國柱這些年一直在為黨工作,他們生前沒辦婚禮,遵照他們的遺願,我們正在為他們補辦一個婚禮。」孟副司令的眉毛頓時挽成個疙瘩,「他們都是共產黨員,你搞這種封建迷信,是什麼意思,這麼大的事,你請示誰了?」楊開泰走過來說道:「我是紫雲的哥哥,這麼做是我的主意,與世傑無關。」孟副司令上下打量著楊開泰,「你是哪棵蔥?你一個土匪頭子,有什麼權力決定一個共產黨員的後事?」張世傑說道:「孟副司令,你是外地人,不瞭解本地的風俗,請你先讓我們把葬禮舉行完。楊寨主已經同意帶著隊伍下山,等葬禮結束後,我會到軍分區通報太白頂隊伍的改編計劃。孟副司令,時辰快到了,我失陪了。」說著,和楊開泰追趕送葬的隊伍去了。孟副司令氣得臉色發青,「太囂張了,小周,去,把那個土匪頭子抓住。」銀杏說道:「首長,現在時機還不成熟,聽聽張世傑的改編計劃再說吧。首長,強龍別惹地頭蛇。」孟副司令說道:「我怕他?這個張世傑,確實有問題,有大問題,立場不明,目無領導,把兩個共產黨員的葬禮搞成封建迷信,這會給群眾造成什麼影響,這不是個小問題!」

  送葬隊伍在太平鎮墳地停了下來,鞭炮聲過後,兩口棺材被放在一個大坑裡。張世傑看著棺材緩緩落下,仿佛聽見了楊紫雲堅定又深情的話語:除非是死亡,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這麼些年,儘管他結了婚,有了孩子,心中又何曾有一刻忘掉楊紫雲呢,如今,死亡真來了,死亡真的能把他們分開嗎?不會的,死亡,只能帶來更深的思念。張世傑擦擦眼淚,大步走過去,拿起鐵鍁把第一鏟土灑在棺材上。楊開泰也走過去,把土灑下去。孟副司令和周銀杏等人站在離墓地不遠的山道上。劉金聲跑過去,說道:「孟副司令,人已經入土了,請你過去講幾句話。」孟副司令鼻子裡哼了一聲,「這樣的儀式,我看著彆扭,講什麼講?」劉金聲說道:「你是大領導,朱國柱和楊紫雲都是共產黨員,你應該講兩句。」周銀杏說道:「劉金聲,那四個人中,是有兩個共產黨員,可還有一個是惡霸地主家的小姐,一個大財主家的少爺。你讓首長怎麼去講話,這個張世傑,太愛自作主張了,楊紫雲同志和朱國柱同志的後事,他應該請示軍分區領導後再辦。這麼一弄,好像他弟弟也成了共產黨員。我真不明白,張世傑眼裡還有沒有組織。」孟副司令哼了一聲,策馬走了。周銀杏說道:「劉副支隊長,有些事,你要好好掂量掂量。共產黨的天下,是窮人的天下,你別犯糊塗!」說完便策馬追趕孟副司令去了。

  張若虹騎馬過來,問道:「金聲,那好像是軍分區的孟副司令,怎麼回事?」劉金聲說道:「孟副司令對張支隊長處理楊紫雲、朱國柱的後事有些不滿,連話都沒講就走了。」張若虹看了看的墓地,說道:「這個世傑,看來以後得好好敲打敲打他。」徑直朝墓地走去。兩座墳丘已經突起,分別立著兩塊墓碑,墓碑上掛著紅花,分別寫著:朱國柱、楊紫雲之墓,張世俊、朱見真之墓。這兩座墳墓的背後,是新新舊舊別的墳墓。楊開泰等人在兩座新墳前鞠躬行禮。楊開泰走到張世傑面前,說道:「世傑,我走了。」張世傑用力點點頭,「準備好,我馬上上山接你。」楊開泰揮揮手,和部下一起上馬走了。張若虹走過來,先在兩座墳前鞠躬行禮,然後走到張世俊的墓前,摸著墓碑,淚眼婆娑地說:「世俊,見真,你們走得太早了。」張世傑勸道:「姐,別哭了。」張若虹問道:「媽怎麼樣?」張世傑長歎一口氣:「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世俊太可惜了。」張若虹說道:「你這麼處理他們的後事,請示上級組織沒有,太平鎮是解放區,楊開泰目前的身份是土匪,他在太平鎮自由出入,算什麼事?」張世傑啞著嗓子說道:「算談判,不行嗎?剿匪方面的事,我說了算。他已經答應接受收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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