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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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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個解放軍戰士押著二十幾個保安團俘虜從西邊進了太平鎮。不一會兒,看熱鬧的人就有了上百個。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從前往後挨個盯著俘虜看,看到一半,突然轉身撒腿跑走了。

  張世俊穿著孝衣神色黯然地往家裡走。中原解放軍已經佔領桐柏縣城,上級決定馬上建立基層政權,張德威的葬禮只能從簡。因為太平鎮的周邊局勢不穩,張世傑只好讓弟弟在家守靈,接送前來弔唁的人。他和趙九思在為太平鎮建立基層政權忙碌著。

  朱見真跟著張世俊走到張家門口:「真是對不住。我要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我二哥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張世俊叫道:「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爹死了!別跟著我!煩!」一個男子跑過來說道:「朱小姐,有人在搶你們家東西,你管不管?」朱見真問道:「是真的嗎?」男子說道:「我騙你幹什麼?你快去看看吧。」

  朱見真朝朱家大院方向跑去,鐘梧桐背著槍過來了:「見真,你站住!那不叫搶,那是在分你們家的浮財。你要去攔,打死你都不用償命。」張世俊疑惑地看著鐘梧桐:「二嫂,你……」鐘梧桐笑了笑:「告訴你們吧,我已經入了黨,當家做主人了。」朱見真說道:「你本來就是主人……」鐘梧桐自豪地說:「你不是黨員,跟你說了你也不懂。見真,你要跟我們家世俊好,你就不能管你們家的事。我已經問了上級,你爹,你哥,都屬￿罪大惡極,叫我們逮住,肯定吃槍子兒。」張世俊忙問道:「二嫂。見真沒事吧?」鐘梧桐道:「這個問你大姐去,她是區委書記。大姐剛剛當了區委書記,你二哥也當了官,比大姐還大的官。」張世俊吃驚道:「大姐也是黨員?」鐘梧桐道:「是啊。趙先生發展她,大姐發展我。共產黨就是這樣一個發展一個,發展起來的。你二哥也是黨員,老黨員。見真,你們家可是一個黨員都沒有。」一個中年婦女跑過來:「小姐小姐,你快躲一躲吧,有人要殺你!」張世俊問道:「誰,誰要殺見真?」中年婦女說道:「仇人唄。去年,二少爺不是殺了幾個其產党的傷兵嗎?報應來了。柱子的媳婦已經把朱家砸了個稀巴爛。她拿著菜刀,要替柱子報仇。小姐,你快躲躲吧。三少爺,求求你,救救我們家小姐吧。」張世俊把朱見真推到張家大門裡:「別怕,你到我們家待著,別出來。我去看看。二嫂,咱們去看看。」

  街西頭,鎮民們已經把俘虜們圍住。一個戰士說道:「鄉親們,鄉親們!請你們把路讓開!」一個老頭叫道:「別放過這些雜種,這些殺人兇手。」鐘梧桐和張世俊擠了進來。鎮民們開始往俘虜身上扔東西。鐘梧桐叫道:「鄉親們,鄉親們,先別打!我是共產黨,是咱們太平鎮的婦女主任。你們說:誰是殺人兇手?」剛才跑走的小男孩拉著一個少婦擠進來,指著俘虜兵說道:「嫂子,他,還有他,去年殺了柱子哥。」老頭叫道:「是他們,真是他們。」少婦從鐘梧桐手中拿過槍,抬手就是兩槍,把兩個俘虜打死了。俘虜們嚇得都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兩個押俘虜的戰士奪走了少婦的槍。場面一時大亂。鎮民們開始毆打俘虜兵。戰士們大叫:「別打了,別打了!我們不能殺俘虜。」張世傑和趙九思沖進人群。趙九思掏出手槍朝天上開兩槍:「住手!你們想幹什麼?剛才是誰開的槍?」少婦說道:「我開的。殺人償命。你一個外地生意人管什麼閒事!」張世傑說道「他是豫南特委首長!這事真該他管。共產黨不殺已經放下武器的俘虜,你知道嗎?」朱見真也擠進了人群。鐘梧桐拿回了槍。少婦說道:「我管他是什麼手掌腳掌,我才不管什麼共產黨殺不殺俘虜,我只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張二少爺,你不配跟我說這些!我們家柱子跟你七八年,又跟你爹的乾兒子參加了新四軍。你說,眼睜睜看見朱國梁這個王八蛋要殺他,你這個東家都做了什麼?你做的那叫人事嗎?」鐘梧桐不高興了:「柱子家的,你說他們就說他們,扯我們家幹什麼!殺你們家柱子的是朱國梁。你可別香臭不分,亂咬人。」少婦擦擦眼淚,突然從人群裡發現了朱見真。她一把從鐘梧桐手裡奪過槍,轉身把槍指住朱見真的前胸。張世傑飛起一腳把槍踢飛,又把少婦撲倒了。槍響了,子彈打在房瓦上。少婦從地上爬起來:「我要殺了朱家的小婊子。」張世俊拉著朱見真,撒腿就跑。兩個戰士把少婦治住了。少婦大聲道:「你等著,我一定殺了你。」張世傑把槍揀起來,走到鐘梧桐面前,看看鐘梧桐微微鼓起的腰身,問道:「從哪弄的槍?」鐘梧桐說道:「發的,區裡發的。把槍給我。你們把她放了吧。柱子確實是他們殺的。」張世傑叫道:「閉嘴!你懂什麼?」鐘梧桐看著張世傑叫道:「把槍給我。」

  高連升帶著兩個兵騎馬過來了。高連升喊道:「誰在開槍?誰在鎮子裡開槍?」看見趙九思和張世傑,翻身下馬,給兩個人敬禮:「首長好!二哥……二嫂……」趙九思問道:「你們旅也過來了?」高連升回答說:「過來了,在縣城休整,聽說乾爹他……還沒進鎮,我就聽到了槍聲。」張世傑道:「連升,正好你穿著軍裝,你給他們講講,這些俘虜該不該殺。」高連升高聲說道:「鄉親們,這些俘虜確實不能殺。確實是罪大惡極的俘虜,殺他,也要經過審判。任何個人,都沒權殺俘虜。」

  人群漸漸散開了。張世傑說道:「把他們帶走吧。」劉金聲跑過來,搗高連升一拳,「狗日的,野戰軍的營長可真神氣。衣服都不一樣。」趙九思問道:「連升,當團長了沒有?」高連升道:「團參謀長。二哥,我去看看乾爹。」「我媽在後院,你去看看她吧。從出事到現在,她沒掉一顆眼淚。」張世傑拽住鐘梧桐的胳膊,「跟我回去。」張若蘭穿著孝服跑了出來,「連升哥,連升哥——」她撲過去和高連升擁抱在一起,眼睛裡閃著淚花,「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前些天我們去找你,遇上土匪,差點死了。你是真的嗎?」說完就「嗚嗚」地哭起來。劉金聲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李玉潔已經在她和丈夫的臥室裡待了三天了。確實,從她臉上看不出她的悲傷。張世俊一看有人要殺朱見真,真的害怕了,拉著朱見真回家跪在母親面前。張世俊流看淚說:「娘,有人要殺見真。我也想為爹報仇……可是……救救她吧——」朱見真也哭著說:「伯母,我真的很愛世俊,要不是愛她,我真的想死……」李玉潔起身把朱見真扶起來:「起來吧,都起來吧。有我在,別怕。」朱見真擦著淚道:「伯母,對不起……」李玉潔說道:「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生逢亂世,老爺活了一個花甲還多,兒孫滿堂,死也瞑目了。你的哥哥保的是蔣委員長,我的孩子信的是共產黨,勢同水火,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們不管做什麼,都是各為其主。我不恨你大哥、二哥。改朝換代,哪有不流血的道理。」

  張若蘭跑進來喊道:「娘,你看誰回來了?」高連升跑進來跪下道:「乾娘,我回來了。」劉金聲也跟了進來。李玉潔說道:「快起來,你們共產黨不興這個,講的是平等。瘦了,結實了。穿上軍裝,人模狗樣的挺神氣。」劉金聲說道:「太太,連升挺爭氣,快當團長了,手下有一千多人呢!」高連升道:「別瞎說,我是團參謀長。」李玉潔開口的說:「團長、參謀長,我不稀罕,只要你們活蹦亂跳我就高興。連升,去看看你娘吧,她的腿不好,天一冷,就出不了門。走,我帶你去。」

  幾個人出了門,郭冰雪拉著張萬隆過來了。李玉潔忙道:「雪姑娘,你也來了。開泰和寶寶呢?來了嗎?」郭冰雪道:「開泰脫不開身,寶寶鬧得很,都沒來。我剛替他們給大伯磕了頭。我這個二表哥,忒不是東西。他嚇跑了,世傑成了共產黨的大人物,小萬隆回來更安全,我把他交給您了。」李玉潔朝郭冰雪作個揖,「多謝了。我們家幾代人,這兩年都煩擾過你們,雖說大恩不言謝,我還是要說句謝謝啦。」郭冰雪一連鞠了三個躬:「伯母您太客氣了。」幾個人正在後院說話,張世傑、趙九思、張若虹和鐘梧桐都進來了。李玉潔道:「人都齊了,老頭子也算走的不孤單。世傑,這天下還沒一統,防變之心不可無。你爹不入土,總要分你們的心。我的意思是讓他早點入土。明早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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