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村莊              水下的村莊

 

   天亮了,這裡還很靜。晨霧在水庫的四周彌漫著,流動著,形成了一個能動的
霧環,水庫的中間卻很清亮。山上邊兒是縷縷炊煙。村裡折騰了三年,又挖土又築
壩的修了個水庫,把原來一村人分為新老兩村,可這兩村人卻沒得了什麼好。若不
是這水庫,劉倉厚這些年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難過,終於在一天夜裡,他做出了一個
舉動……
                                第一章

    在這沂蒙出的深處,你不好說這條小河叫沂河,而別的小河就不叫沂河的。但
從哪裡才開始叫沂河,先前卻一直不分明。直到沂河頭那裡修起了一座大水庫,許
多小河到那裡彙集之後再從壩下流出來。你才覺得這地方叫沂河頭還真是名副其實。
    這水庫在山裡人看來很大,方圓十多裡,連同跟它連在一起的上游河汊就更大。
    這水庫很美,三面環山,一面大壩,水在半山腰,瀑布壩下掛,樹木格外蔥蘢,
山格外有生氣,空氣也格外清新。
    這水庫很氣人,把沂河頭人全部趕到山頂上去了。沂河頭村成了兩個村:一個
叫老村,一個叫新村;老村大,在水庫兩岸的山坡上;新村小,在水庫北岸的山頂上。
水庫南岸還有一面兩村共有的山坡,那裡有一個不小的蘋果園和一個不大的山植株。
蘋果園屬老村,山植林歸新村。
    這時候,月亮是早就升起來了,但太陽才剛落。沂河頭水庫及周圍的群山還大
都被殘陽的餘暉籠罩著,月亮就只是露著個蒼白的臉,也顯示不出自己的光輝什麼
的。一叢灌柳晃了一下,水面泛起一片漣漪,那出的倒影開始抖動,月亮也戰戰兢
兢了。
    在這深秋的暮色裡,在水庫南岸那塊傾斜到水裡的大石頭上,劉倉厚是早早地
就蹲在那裡了。他經常在那裡蹲著,最後的一批山楂運走了。他身後的那片山楂樹
上己經沒有紅的顏色了。連日來那摘山楂的妮子們嘰嘰喳喳的嬉鬧聲,二道販子來
來往往、討價還價的熙攘聲,連同那些大大小小的幹部那會兒格外深入,格外熱情,
他本人也格外受尊重的氣氛消失了。那帶來搞什麼社會調查的大學生也走了,而且
三年的承包合同也到期了,他便有的是工夫在那塊大石頭上蹲著。
    那石頭真大,先前說是能曬半畝地的瓜幹兒,如今水庫淹了它大半截,露出水
面的部分還可以曬三麻袋山楂片兒。那石頭的表面很光滑,他將煙鍋兒朝那上頭一
磕,那沒燃透的煙灰蛋兒馬上就滾落到水裡了,「嗤」一下,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
來。
    他當然是赤著腳的。他若不赤腳,就會出現坐滑梯的效果,一出溜下去那就麻
煩。丁秀芝就是從這上頭出溜下去的,一下去就沒上來。
    對面新村裡家家戶戶的燈亮了,水裡映出一些模糊的光柱兒來。新村裡唯有兩
間房子沒亮,那是他的。他三十五、六了,還打著光棍兒。
    下午的時候,嫂子來過了,給他送來一些煎餅:「山楂都收完了,你還不回家
呀?」
    「回不回的壩!」
    「你們承包的合同不是到期了?」
    「到期了再包!」嫂子停了一會兒,看一眼果園的深處:「你不回去,是不是
為著………她?」
    旁邊果園的深處是一座長滿了荒草和蒺藜的墳頭兒。透過除了石灰的樹幹,看
得很清楚,墳頭兒上的藻黎支楞著,非常的蕭索,那一排排白色的樹幹,像給墳裡
的人戴孝。那裡面就埋著丁秀芝。
    「人家老曹家自己都不當回事兒了,你何必這樣折磨自己了
    「唉!咱是老了!」嫂子潸然了一會兒,看見他的眼圈兒有點紅,便悻悻地走
了。
    那時節,他望著她穿著又肥又大的衣服的背影,心裡驀地湧起一點酸楚來,她
確實是老了!她才不過四十三、四的年紀,他怎麼也不能把二十五年前給她送信時
的印象與現在吻合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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