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浮生著甚苦奔忙?」這就是終極追問,是最高層次的哲學思考,就是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生活的目的是什麼?作為一個生命,每天跑東奔西,忙忙碌碌,意義究竟是什麼?就算你不用奔跑忙碌,你每天安靜地繼續存活,那意義又是什麼?第二、三、四句,你讀了可能覺得,哎呀,太悲觀了,太虛無了。但是,最後四句就告訴你,在那最深沉的漫漫長夜裡,有兩個人,一個是紅袖,另一個是「情癡」——「紅袖」這個起碼不可能不是在象徵一位女性,而「情癡」,看了後面的文字我們就知道,應該是指寶玉的原型,其實也就是指作者,指曹雪芹本人——他們在那樣一種近乎絕望的處境下,努力地去超越,去昇華,他們合作著書,通過這部書來使自己的殘餘生命在暗夜裡發出光來。他們用心血寫書,已經長達十年之久,他們仍在努力,在行動,這就說明到頭來他們並不徹底地悲觀,並沒有在虛無的思緒中沉淪。於是,儘管他們的心血在那個時候就遭到遮蔽,遭到摧殘,但是,畢竟還是大體上留下了八十回文字,以及與文本水乳交融的許多批語,而他們那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尊嚴,就都長存在其中,獲得了不朽,滋養著我們,使我們也能覺悟到,生命的尊嚴在於精神的獨立,思想的自由,而生活的意義在於創造,在於有益於他人。
講到這裡,我想那些對於我的「秦學」的誤會、歪曲應該得到徹底澄清了。我是只研究秦可卿一個角色嗎?是僅僅對《紅樓夢》文本裡康、雍、乾三朝的政治內涵進行探究嗎?是把對《紅樓夢》的研究變成把書裡角色和歷史人物去對號入座嗎?我的兩個基本方法——個是原型研究,一個是文本細讀——現在你應該可以明白,原型研究不是查戶口,實際上任何人恐怕都查不到那樣的戶口,原型研究的目的是為了搞清楚從生活真實昇華為藝術形象的過程。對我個人來說,這對我從事寫實性小說的創作,有著特別重要的作用。文本細讀,我細緻到這樣的程度,可以說我多餘,或者煩瑣,但是說我是離開了《紅樓夢》,那我就聽不懂他的話了。
我從第一講就一再申明,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研究心得,就都是對的,更沒有讓我的聽眾和讀者都來認同我的觀點的目的,我只是很樂於把自己的這些心得,公佈出來與紅迷朋友們分享,並歡迎批評指正。我的目的只是藉此來引發出人們對《紅樓夢》的更濃厚的興趣,為民間紅學展拓出更寬鬆更舒暢的揮灑空間。那麼,在這一講的最後,我把自己所排列出來的《情榜》再以明快的分列方式,公佈於下。除了曹雪芹在第五回裡已經寫出的,其餘的當然都僅是我的猜測,歡迎紅迷朋友們按照自己的判斷,對我排出的名單加以調整。
前面已經講到過多次,根據脂批可以知道,曹雪芹不但在全書結束時排出了《情榜》,而且還給上榜的角色加了考語,寶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那麼,曹雪芹究竟是只給正冊的女子加了考語,還是給副冊、又副冊的女子全加了帶一個「情」字的考語?甚至給六十位或者一百零八位女子全加了?這是一個值得再加探討的問題,但我就暫不在這裡跟大家討論了。我目前還只能是給正冊和副冊、又副冊裡的女子,試擬了考語。那麼,下面就請看我排出的《情榜》,也算是我的一個探佚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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