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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這個人是不是曾經罵過我?」總司令看清了形勢,虛偽透頂地自問自答,「是的,這個人曾經惡毒地罵過我!」

  作戰部長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火山爆發一般突出了重圍,四肢緊緊地貼住屋角的牆壁。他抬起一根手指,沖著幾個人的鼻子搖晃,像舉槍瞄準兒。

  「我……你們全體的……媽媽的……所有的……大……騷……」

  「完了!前功盡棄了。」後勤部長歎道。他以善意的姿態靠攏作戰部長,為對方也為自己惋惜,「咱們倆白廢了那麼大勁兒,尤其是我,真倒黴!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再也不對你說三道四了,我嗓子都啞了……」

  「我對不起你。」作戰部長神智清醒地為後勤部長指出了一個令人欣慰的事實,「你幫助了我,所以……你的媽媽除外。」

  副司令幾乎赤條條地出現在門口。

  「肅靜!走廊裡有人!外人!」

  他的三角褲衩像一面小白旗,憂患的聲音像秋天的蟋蟀。

  眾人閃電般地領會了他的警報,大氣不出,思想和感覺迅速延伸到三一九之外和赤衛軍之外去了。一無所獲,遍體鱗傷,外加心絞痛,也確實到了眾志成城的時候了。總司令打開了收音機。外交部長腳心潮濕,口中乾燥,他隨手抄了個杯子,喝。

  「什麼東西?!」

  他問,聲音輕得讓人肉麻。

  九

  三一九門外有腳步聲。那是軍用膠鞋在水泥地上擦出的聲音。它在單號宿舍間的門前一一停下來,敲門,敲門。它走過了三一五,走過了三一七,終於向三一九嚓嚓嚓地走來了。大本營的空氣近乎爆炸,敲門聲在赤衛軍的耳朵裡恍如導火索的燃燒聲,萬歲!萬萬歲!獨立八八八少年赤衛軍到了最危難的時候,每個人都要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了!但是,他們坐著的起不來,站著的也走不動,彼此瞪著訣別的眼神兒,木呆呆地打算同歸於盡或者束手就擒。離門不遠的外交部長用雙手端著屁股,肚子拼命朝前挺,旁邊的宣傳部長顧全大局想幫他捂一捂,卻又私心畢露,只把手扶在他的腰上。總司令看著外交部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樣子,恨不得槍斃了他。

  「你可千萬不能暴露目標呀……」作戰部長蚊語,「堅持住。」

  外交部長奄奄一息地說:「……請組織和同志們放心……我還行。」

  火花熄滅,軍用膠鞋走向對面的三二零,沿著雙號房間一律緊鎖的木門按步應班地敲了下去,敲遠了。外交部長拔了氣門芯兒一般松下來,總司令有所察覺,渾渾噩噩地踹了他屁股一腳。

  「你險些出賣了我們!」總司令捂著鼻子。

  「我拯救了赤衛軍!」外交部長有了資本就得理不讓人了,跳著說,「你憑什麼踹我?我要想出賣你們我能這麼憋著嗎?

  我要真想出賣你們,除了別的我不是還有嘴嗎!」

  「我知道你有嘴。」總司令把耳機塞好,「你沒嘴怎麼能毒化我們呢?以前我只認為你是個饒舌多屁的庸才,現在我才明白只有你才是赤衛軍的最大威脅。我踹你說明我很克制,再敢多嘴,你小心我發狂!過十五分鐘,帶上你的屁股和嘴你給我出去!」

  「決議是針對白天的,睡眠期間我不出去!」外交部長想博得其他人的同情,故意把長了反骨的後腦勺對著總司令,說道,「他得了狂犬病,倒讓我做他的替罪羊!我夠慘的了,他還嫌我慘得不夠,你們說他到底想幹什麼?你們告訴我,狂犬病狂到最後會咬人嗎?」

  「狂犬病本身不咬人。」宣傳部長回答。

  「只有狂了的犬才咬人。」後勤部長接了一句。他瞟了一眼總司令,對外交部長說道,「你挨了咬,你也就狂了,你一狂,你就懂得狂到最後會不會咬人了。你狂了嗎?你好好琢磨琢磨,別看花了眼,你想咬誰?」

  「我想咬誰我心裡清楚。」外交部長也瞟了總司令一眼,舔舔嘴唇,「我做夢都想咬他一嘴,我落到這個地步都是他造成的。他對我看不上眼,我還把他當成眼中刺呢。外面的人都闖進八號樓了,這種過一天少一天的日子,誰怕誰呀!我不怕,總之有一個怕的。我不咬是不咬,咬起來哪個也別擔心我不會狂!」

  「你想咬我嗎?」後勤部長笑著問他。

  「咬你是將來的事。」

  「現在……你想咬的是我嗎?」宣傳部長也問他,有點兒過於認真,也有點兒膽怯。

  「你不值一咬,我吠一聲能嚇死你。」外交部長被這個咬不咬的話題煽動起來,覺得自己嘴也大了,牙也長了,忘乎所以地對筆桿子說,「你的賬我都記著,你自己也別忘了。咬以前我會通知你的。你我芥蒂不大,我不咬你的要害。我狂犬病再重,也分得出輕重緩急。我哪怕成了瘋狗,下嘴也不會不講分寸。」他往發呆的總司令那邊偏偏太陽穴,「別的狗不講這些,我講,你放心好了。」

  「我很害怕。」宣傳部長認真地說。

  「你要求饒,我乾脆不咬你了。」外交部長繼續大放厥詞,「我這人心軟,是個善良坯子。你們舉手讓我出去我就出去,我不計較一時一地的短長。不把我逼急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長了幾顆什麼牙。你別心事那麼重,別害怕,我的牙還得磨一段時間呢……」

  「你長了象牙野豬牙我也不害怕。」宣傳部長說,「我害怕我自己。在接到你的通知以前,萬一我忍不住了先把你咬了怎麼辦?說老實話,我在夢裡把什麼事都幹了!」

  「你是指……你指的是……」外交部長眼睛閃閃發亮,「某些……下流的事情嗎?」

  「非常下流。」

  「你……你都做什麼動作了?」

  「我把不止一個人的腦袋給切下來了!我非常害怕。我在夢裡愛喝血,我不敢設想一旦咬了你會是怎樣一種情景,怎麼著也不會比那些夢更美好吧?我害怕。你害怕嗎?」

  「害怕?」外交部長愣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別說狂犬病……我得了什麼好病,也不敢……不敢咬你啦。咱們倆的賬一筆勾銷了行不行?你少做點兒夢好嗎?有人犬吠說我是最大威脅,我看你才是呢。」外交部長扭頭徵求後勤部長的意見,「你說他是嗎?」

  「他不是。你也不是。」後勤部長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總司令,說道,「……我是!」

  「你是?」外交部長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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