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劉恒 > 逍遙頌 | 上頁 下頁 |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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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得感謝我們了。下邊的事你不用操心,照他們吩咐的做。出發吧!」 除了腳尖兒亂點水泥地之外,看不出後勤部長有什麼掙扎的跡象。倒是押著他的作戰部長和外交部長顯得非常吃力,手不夠用,腳也打滑,像捉著一隻狗。宣傳部長把左手的繩子一圈一圈往右手倒,認真地撫弄接頭,跟出門去。後勤部長在走廊裡慨而慷地歎息道:「真是太煩瑣了!放開,我自己能走。」 門砰一聲閉上了,把兩位司令留在屋裡。 「你對這人的智力有沒有把握?」總司令憂心忡忡地用指甲摳著床腿。 「沒問題。」副司令收拾棋盤,把玻璃球兒裝進紙盒,一粒一粒數數兒,「他的動手能力非常突出,他的小發明在少年宮展覽過。」 「什麼發明?」 「老鼠夾子。」 「那種東西用得著發明嗎?」 「他只用了四根冰棍棍兒和六根皮筋兒,形狀我忘記了。」 副司令徒勞地比畫了幾下,「表演的時候夾死了這麼大一隻母老鼠,把小耗子都從子宮裡擠出來了,像一嘟嚕小香腸兒。這件事給人的印象很深。」 「你是不是覺得太難為他了?」 「沒什麼,這種人不愛計較。」 「我也沒辦法,組織原則高於一切。」 「沒錯,聽其自然吧。」 總司令歪著腦袋,陷入沉思。他的頭顱龐大,襯著墨染的窗戶,像一頭在微藍的夜色中孤然而立的獅子。副司令一邊數棋子,一邊默默地研究這個在三一九舉足輕重的形象。他覺得總司令是個需要保護的人。 「有人在打你那本書的主意。」副司令說,「如果你認為它對你是寶貴的,最好把它藏起來,或者乾脆燒掉。」 「我……沒有看完。」總司令氣餒了。 「你都快背下來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燒掉它!」 總司令沉重的形象使副司令感到了某種快慰。這種交流幾乎溢滿了親切了。兩人輪流著從嘹望孔向窗外的白晝窺探,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研討每位組織成員的動態,試圖尋找決定性的評價。他們看到,空曠的操場上空有幾隻鴿子在飛翔,像幾片石頭飄浮在氣流之中,陸陸續續地向綠樹掩映的青色建築物跌落,又陸陸續續地反彈到新的高度。彼此無聲的時候,他們就認真地熟悉著各自的呼吸了。 八號樓正中是宿舍區與教學區的接合部,在垃圾孔道旁邊的樓梯上,四位部長已經僵持得太久了。後勤部長死死抓著樓梯的木頭扶手,瘦小的臀部竭力下墜,目光堅決回避那個被打開的小鐵門。作戰部長和外交部長像威脅也像撫慰,不停地撕扯他的四肢或拍摸他的脊樑。雙方時而喃喃細語,時而低聲咆哮。宣傳部長背朝著他們,把繩索的一端拴在樓梯拐角的鐵樁上,系扣解扣,解扣系扣,徹底地陷入了神經質。 「這是走垃圾的,不是走人的!」後勤部長嗓音很悲慘,哭不像哭地說,「讓我下去,你們先下去。」 「你問問誰沒下去過,少年赤衛軍難道個個都是垃圾嗎?」 外交部長嗷了一聲,抓住後勤部長的一隻腳脖子,換上甜言蜜語,「我計算過,從三層到一層九米都不到,閉一會兒眼腳就沾地了。來吧同志,快來吧。」 「笨蛋!不下把你扔下去!」作戰部長不耐煩了,揪住了另一隻腳脖子。後勤部長抓著欄杆不撒手,整條身子在樓梯上橋一樣弓了起來,他連聲呼叫:「饒命!我膽兒小,你們就饒了我吧,我實在受不了啦!」 後勤部長的臉極度生動,造成了一種快速傳染,起初只有他在哆嗦,頃刻間另外三個人的腿肚子也扭起來了。垃圾口像一隻野獸的大嘴,呼呼地吐冷風,變得格外生疏。他們曾經鑽過這個筆直的黑洞嗎?像耗子一樣鑽進去真的很威武很愉快嗎?真有點兒吃不准了。作戰部長打消了做示範的念頭,他覺得後勤部長慘呼饒命之後,自己再貿然鑽下去,未免有點兒準備不足。他扔掉手中那只腳,拍拍手說:「總司令不用繩子下去三次,你有繩子怕什麼?早晚得下,再給你點兒時間做做精神準備。我得大個便去,你們誰帶紙了?」 宣傳部長撕給他半張報紙。他一走,外交部長就尷尬了,輕輕地把後勤部長的腳擱在臺階上。他樣子溫順,好像生怕癱在欄杆上的人會反撲過來,把他塞進垃圾孔。第二次鑽那個地方,在他來說也屬晴天霹靂,他無意重複赤衛軍這個考察意志的課目。後勤部長的呼救替他把內心的秘密揭穿了,自己接受考驗的那一幕簡直成了一個謎。他在垃圾道中部的黑暗中曾經排泄過大量氣體,並且是滴過不少眼淚的呀!這事仿佛讓人知道了似的。後勤部長蒼白的額頭是這樣的慘不忍睹,宣傳部長的態度是這樣的曖昧和中庸,自己的心情又是這樣的混亂不堪,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外交部長踏了幾級臺階,準備往三一九大本營移動。後勤部長的反抗把他弄得身心交瘁,他說話有氣無力的,但是思維仍有慣性。他往三。一作戰部長大便的方向偏偏耳朵,鄙夷地說道:「他為人處事太粗暴,渾身的肌肉都不講原則,咱們得防著他點兒。」他向略顯呆癡的後勤部長揚揚胳膊,「我做的事都是為了你好,你在赤衛軍多呆幾天就明白了。我比你更不幸,我是讓他們捆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吊下去的。你再考慮考慮,我呆會兒回來。」 外交部長遁入宿舍區的門道。後勤部長解除戒備,肢體頓時散了架,像一隻肚皮朝天的癟蜘蛛。宣傳部長扶不起他,就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後勤部長掏出一塊巧克力,大嚼,嚼得眼淚花花,氣粗氣短。 「這小子兩面三刀。」他說,「我一進門他就找機會踹我,真混蛋!」 「他愛出風頭,過去也這樣。」宣傳部長安慰他,「你安靜一下。這件事挺簡單的,我把繩子這頭拴你腰上,你自己掌握下降速度,肯定摔不著。」 「他們是不是欺負新來的人?」 「我不這麼看。」 「你什麼時候進樓的?」 「你前邊就是我。」 「是你給我們家打的電話吧?」 「不是我,你沒聽出來?不過,當時我在電話機旁邊。」宣傳部長神色憂鬱,說,「我聽他們議論,開頭接電話的好像不是你爸爸。」 「是我叔叔。」 「你爸爸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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