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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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民遞出一支煙,被打飛了。他追過去彎腰拾起來,吹了吹土,自己點上,愉快地吸了一口,又愉快地吸了一口。他笑的很友好,心說你才傻X呢,你不抽我事情還麻煩了呢。亮子高高大大,在軋鋼廠做翻砂工,是個塔一樣的人。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一頭驢和一頭象站在一起,前景很不美妙。張大民略微有些擔心,你要真抽我,我受得了嗎?把我牙打掉了怎麼辦?把我鼻子打歪了怎麼辦?他一邊抽煙一邊得出了結論,受不了也得受著,打成什麼樣兒是什麼樣兒,為了雙人床為了安寧為了受罪的耳朵根子,豁出去了。他故意把煙屁股扔在對方腳邊,抬眼看了看蔚藍色的天空,就像抓緊時間抒發最後一下的烈士一樣。 我……我我我要豁出去了! 「你不是想抽我嗎?我站在這兒,我讓你抽,你隨便抽,我要哼哼一聲兒我都不是人!可有一樣兒,咱倆現在就說清楚,你抽完就完了,我轉過身兒去蓋房,你可別吱聲兒。你要吱一聲兒你都不是人養的,你就是王八蛋!」 「我拿磚頭花了你丫的!」 翻砂工終於暴跳起來了,真的撿了半塊磚頭。張大民心頭一驚。他用磚頭拍我腦袋怎麼辦?他把我拍成了大傻子怎麼辦?翻砂工的眼神兒稍稍往旁邊躲了一下。張大民倍受鼓舞,腦袋又烈士一樣昂起來了。 「你花!我把腦袋擱這兒,你快花!」 「……我拍死你丫的!」 「拍扁了我我也得蓋房。樹南邊2米多,我占1米,還剩1米多,長兩條腿兒的長倆軲轆的都能過去,你有什麼不樂意的?這棵石榴樹是我爸種的,我把它蓋在屋裡,是對我爸的紀念,你憑什麼說三道四?」 「廢話!我媽胖,你丫裝不知道!」 「你媽胖跟我有什麼關係?」 「廢話!我媽胖,我媽過不去!」 「1米多,你媽過不去?汽油桶都能過去,你媽過不去?你媽腰圍4尺4,是腰圍!展開了量攤平了量,4尺4當然過不去,一圍不就過去了嗎?4尺4也甭除4,也甭除了,你就除以2,能過不去?兩個你媽都過去了!當然,其中一個得側看身子……亮子,你認為我分析的有道理嗎?」 翻砂工站在廢墟上渾身哆嗦。 「我媽腰圍多少?」 「4尺4,胡同口兒裁縫說的。」 「你丫再說一遍!」 「不是4尺4?4尺6?」 「你丫敢再說一遍?」 「4尺8?」 「我他媽……」 啪! 不輕不重,猶猶豫豫,卻發出了很乖巧的一聲——啪!張大民腦袋嗡,跟有回聲一樣。他記得躲了一下,可能沒躲好,躲到磚頭上去了。粘糊糊的東西淹住了一隻眼,他用另一隻眼哀怨地看來看去,看見了許多胳膊和許多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躺平了。他真的把我給拍了。他怎麼真的把我給拍了,像拍一個生西瓜一樣?張大民聽見了亮子的胖母親在罵人,沒罵別人,是罵自己的兒子不是東西不是人揍的,罵得很純樸,聽不出有抬桑罵槐的味道。血還在流。完了,他把我的主要血管給拍破了,我要死了!聽見有人想去派出所,張大民拼命掙扎,睜大了那只獨眼,像扭亮了一個電燈泡,照照這邊,照照那邊。 「誰想去派出所?去派出所幹嗎?誰去派出所我跟誰急!誰報案我踉誰玩兒命……」 許多隻手把他抬起來了。這些手要把這個英雄人物抬到醫院的急診科裡面去了。張大民聽見了母親的哭聲和李雲芳的幾聲抽泣。他從那些手上抬起頭來,把那只血淋淋的眼睛和那只乾淨的眼睛一塊兒轉過去,鬼使神差地搖著一條胳膊,就像革命者要遠走它鄉了。 「沒關係!媽,你把磚頭挑出來,摞在樹旁邊兒。雲芳,把你們家那袋水泥也搬過來,上小山子他家借兩個瓦刀……等我回來!我沒事。你們抓緊時間準備吧。」 不到兩個小時他就自己走回來了。他腦袋特別大,有籃球那麼大,纏滿了紗布,只露著前面一些有眼兒的地方,別的地方都包著,連脖子都包著了。其實只破了一個小口子。醫生不給縫,他偏要縫,醫生就不縫。不光不給縫,還不給包,打算用紗布和橡皮膏糊弄他。他偏要包,醫生就不包,他死活也要包,不包不定,醫生一著急,就把他的腦袋惡狠狠地徹底地包起來了。他要再不走,醫生就把他的屁股也一塊兒包上了。張大民很高興,進了大雜院就跟人寒暄,做出隨時都準備暈倒的樣子。 「沒事!就縫了18針,小意思。別扶我!摔了沒事,摔破了再縫18針,過癮!我再借他倆膽兒,拿大油錘夯我,縫上108針,那才真叫過癮呢!你問他敢嗎?我是誰呀!我姓張,我叫張大民,姥姥!」 他一頭撞進亮子家的屋門,示威似地舉著大白腦袋,把亮子肥碩無比的母親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媽,亮子呢?」 「上夜班了。」 「回來嗎?」 「不回來了,住集體宿舍了。」 「喲,我這兒還缺個活泥的呢。」 「把他叫回來?」 「算了,別嚇著他。」 「今兒這事兒……」 「大媽,我們鬧著玩兒呢您看不出來?」 「大民子,你說我褲腰4尺8,不是寒磣我嗎!記住嘍,我的褲腰不是4尺8.是3尺6!往後別胡咧咧。」 「太好了,來三個您也過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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