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三民不說話了,捂著腦門兒歎氣。張大民一邊吃一邊激動,一邊激動一邊算著花了幾個錢,越算越心疼,越心疼越激動得受不了,胳膊和手抖得厲害,下巴也跟著抖,筷子說什麼也挾不住東西了。

  回家的路上,張大民幾次想吐沒吐出來。

  回家就上床了,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他口中念念有辭,聽不清說什麼。李雲芳推他問他,他一概不理,繼續嘟囔。月到中天的時候,他推醒了李雲芳,想說什麼半天沒說出來。月光映著他的額頭,表情非常痛苦,好像他整個肚子裡的東西都被人挖走了。

  「你怎麼了?」

  「雲芳,虧了。」

  「虧什麼了?」

  「他們多收了一盤腰花兒錢!」

  「鬧了半天你算帳呢!」

  「怎麼算怎麼不對,多收了我7塊錢!」

  「我給你7塊錢。睡吧。」

  張大民還是睡不著。三合板隔斷的北邊靜悄悄的,靜得讓人不放心,好像有人故意跟他搗鬼似的。他又一次推醒了李雲芳,小聲說你聽你聽,神秘兮兮的樣子令人惱火。

  「聽什麼?什麼也聽不見。」

  「這就對了。雲芳,這說明花錢花得值,我們一點兒也不虧。我不心疼。他們多收兩盤炒腰花兒的錢,我也不心疼。我們花錢買的是什麼東西,他們誰也不知道,只有我們自己心裡明白。多花7塊錢又算得了什麼呢?雲芳,我真的不心疼。我就是有點兒堵得慌,這兒,就是這兒……堵得慌。不是腰花兒,好像是一個特別大的豬腰子,整著堵這兒了。」

  張大民指了指脖子下邊的某個地方。李雲芳敷衍了事地給他揉了揉,知道他醉著,也知道他是心疼錢,又好氣又好笑,真想把他從床上掀下去。

  「你別嘟囔起來沒完沒了,快睡!」

  「我睡我睡,值了太值了……這就睡。」

  可惜,他想睡也睡不成了。

  哇!

  張大民一骨碌爬起來,三步兩步跑到院子裡,一摸便摸到了垃圾桶,埋頭就吐。錢白花了。他吐得很仔細,把一肚子腰花兒和一腔悲憤全都吐出來了。李雲芳跟到院子裡給他捶背,聽見他滿嘴臊哄哄的卻還在不停地嘟囔,好像跟那個垃圾桶有說不完的悄悄話似的。

  第二天早晨,張大民爬上了牆頭,在上邊呆立了半個小時。牆外是一棵石榴樹,沒有石榴,長著密密麻麻的樹葉。牆皮上爬滿了牽牛花,開著俗氣的粉色的花朵,一些花朵開到樹上去了。石榴樹外面是過道,鄰居們走進走出,紛紛昂起下巴,看著牆頭上的人,猜不透他要幹什麼。張大民抱著胳膊,眯縫著睡眼,不屈不撓地盯著前方偏下的某個地方,一副做夢做不醒要永遠做下去的樣子。往他胳膊上縫兩個翅膀,這小子呼扇幾下,說不定就迷迷瞪瞪飛起來了,說不定就像大螞蚱一樣飛到無邊的美麗的原野裡去了!總之,他要不想往外飛,戳在牆頭上擺那個臭架勢幹什麼用呢?

  半個鐘頭之後,張大民爬下了牆頭,找了一把鐵鍁,開始拆他們家的院牆。他把院門整著卸下來,發現牆體很松,拿肩膀頭一頂,半堵牆轟隆一聲就塌到外面了。一股煙塵籠罩了石榴樹,就像有人在天上瞄準兒,很湊巧地往那兒丟了一顆大炸彈。張大民真的飛起來了。他不是螞炸。他是一架轟炸機。不知道從哪兒載了那麼多仇恨,轟轟隆隆,咚咚鏘鏘,只幾下就把他們家的院牆炸平了。家裡人很默契。沒有誰阻攔他,也沒有誰幫助他,似乎在遵循某種秘密的部署。果然不出所料,對門兒鄰居家的大兒子跳出來了。

  「你丫幹嗎呢你?」

  「我拆牆呢。亮子,你有事兒嗎?」

  「你丫拆牆幹嗎?」

  「憋得慌,透透氣。」

  「有你丫這麼拆的麼?」

  「拆慢了,怕你跑出來幫忙。快點兒拆,等你跑出來幫忙,已經拆完了,想幫忙也幫不上了。沒別的意思。亮子,我是不想麻煩你。屁大的事兒,我自己撅撅屁股就幹了,不麻煩你了,你快點兒回家歇著去吧。」

  「誰跟你丫貧呢?」

  「你不歇著,幫我撿磚頭得了。」

  「你丫到底想幹嘛?」

  「不好意思,想蓋間小房兒。」

  「想砍樹是不是?你前腳砍我後腳就告辦事處去,罰個千八百的,罰死你丫的!大民,我說話算話,你丫信不信?」

  「我信,我伯你。」

  「怕我就別砍樹。」

  「我不砍樹。」

  「怕我就別往我們家這邊蓋!」

  「怕你我也得蓋。離你們家還遠著呢。我不砍樹。我真的不砍樹。我把石榴樹蓋在房子裡,讓它從房頂中間穿過去。我整個早晨都在想這件事。這件事對誰都沒有壞處,對你也沒有壞處。你快點兒告到辦事處去,就說這個愛樹的絕著兒是你琢磨的,他們一感動說不定能獎你個千八百的。我一分都不要。我覺得咱們倆完全想到一塊兒去了。我要替這棵石榴樹請你喝啤酒,我……」

  「傻X!我抽你丫的你信不信?」

  「你抽我幹嗎?」

  「我這就抽你丫的你丫信不信?」

  「咱別急,咱先抽支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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