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黑的雪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除了被她的容貌所陶醉,他還喜歡她說話的腔調和聲音,他預感到自己不可能成功,但是輝煌的前景卻若隱若現地召喚著他,跟她走在一起給他帶來巨大的滿足,更別提那存在於幻想中的對她的最終佔有了。

  樓群之間燈光朦朧,水泥小路在腳下「嚓嚓」生響,她離他一步,走得十分輕快。他推著自行車緩慢地跟上她。

  她的父親是第六棉紡廠的工會副主席,母親是同一個工廠的退休紡織工人。她考音樂學院失敗,又不願到棉紡廠頂替,只能混日子待業,她想再考一次。如果哪個文藝團體看上她,哪怕是外地的,她也去。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登臺演唱,針織路咖啡館每天晚上給她六塊錢報酬,就是一分錢不給,她也願意唱,她希望自己走到哪兒都能吸引一批崇拜者,獨唱演員的成功離不開聽眾,這一點文化宮獨唱培訓班的教師反復講到過,她覺得自己能夠贏得觀眾的喜愛。

  她講述這些就像講述一個正在實現的計劃,李慧泉默默地聽著,越來越清楚地看到了橫在他和她之間的難以跨越的距離。

  他在她眼裡是崇拜者之一,是免費的忠實保鏢。她面孔嬌嫩,但心地已經完全成熟。她不可能幫助他實現關於女人的夢想。他和她無法交流。輪到他不得不說點兒什麼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好像生怕嚇著她似的。

  「我是孤兒。」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我幾個月前剛剛出來。」

  「……從哪兒?」

  「天堂河。我給強勞了三年……

  她的眼瞪得很大。路燈映透了她眼圈的藍色輪廓、洩露了化妝筆留下的粗造痕跡,他盯著她。她也盯著他。一種無意識的對抗。

  「因為什麼?」

  「……我用刀捅了一個人,沒有捅死,我愛打架,他們都叫我李大棒子……」

  他的嗓音哆嗦起來,她的階色由紅轉白,上嘴唇很難看地嘬成半圓,她在沉思,要麼就是真的給嚇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謊。是想嚇唬她,還是想自我吹噓?都不是,他只是信口開河,他感到不舒服。況且,他已經不在乎這個女孩子的反應。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用一種難以察覺的嘲弄心情注視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她匆匆低下頭去,加快了腳步。她身材頎長,裙子下面的雙腿在路燈下呈藍灰色。如果是方叉子,會在前邊那個樓角的拐彎處抱住她嗎?行人稀少,他會把她推倒在那片草坪上嗎?她將如何反抗?

  是大聲喊叫,還是聽之任之,李慧泉把自己想像成冷漠的旁觀者,不一會兒,他又為這些亂七八糟的怪念頭慚愧了。

  趙雅秋站在她家所在的單元門前,仍是那個純真可愛的小女孩。燈光從上往下照亮她的面孔,恬靜的表情使人感到一種溫暖與和諧,她的笑容坦蕩。

  「你朋友多嗎?」她問他。

  「我沒什麼朋友。」

  「你有女朋友嗎?」

  「……我……不喜歡……不習慣跟女的在一起。我一直是一個人,我沒有女朋友……上學的時候,有個女固學……她是我們家鄰居,可是,那不能算女朋友……」

  說那麼多廢話幹嘛!他暗暗罵自己。

  「我有很多朋友,有同的。有女的,我覺得多交幾個朋友不是壞事,在許多方面可以互相幫助……

  再見,我媽可能等急了!「

  她鑽進單元門眨眼就不見了。她的話冷靜得令人震驚,她洞察了他的心理.她為他的感情設置了警戒線。她是一個在阻擋男人的侵犯方面有不少經驗和膽識的女人,她只有二十歲,他已經二十五。他在哪方面都不如她,他的傾慕之心荒唐可笑,一錢不值,他的關於女人的幻想只不過是一些感情垃圾。她幫助是一些感情邊汲,她幫助他把它們打掃乾淨。他是一個在別人的啟發之下才能清醒認識自己的人。他很少得到這種啟發。

  她不可能看上他。他沒有能力愛上她。這是他得到的最新的人生啟示。

  單元門上的玻璃少了好幾塊,樓梯扶手是水泥的。趙雅秋每天都從這裡出出進進。李慧泉覺得這個破敗的門洞比他幸福。

  他在這個樓的拐角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影靠著牆,路燈的光線照亮了灰色的面頰。這是那個在咖啡館見過的呼家樓中學的高中生。他看著李慧泉迎面走來,連躲都不躲,臉上是一種深深的痛苦的表情。

  李慧泉把拳頭塞進褲子口袋。背上的肌肉一彈一彈地跳得厲害。這是動手的前兆。他掐自己的大腿。

  「誰讓你跟著我們?」「我跟她沒有跟你。」「跟她幹什麼?」「沒什麼……」,「她認識你麼?」

  「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她是我們學校的,我比她低兩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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