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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登峰造極的呻吟已經遠不如往日純粹,讓機械性的計算和逃避敗壞了。日後如火如荼的避孕大戰波及當代的洪水峪,忠誠的党的工作者們憤怒于眾人的反抗,然而他們絕對想不到歲月埋沒了一位無師自通的勇士。他的頑強和智慧無與倫比。

  疲乏的楊天青不足三十歲便蒼老了。

  楊天白上學前一年的陰曆六月初八,史家營鬼迷心竅的老地主王麻子服了砒霜,到地獄張羅變天的事去了。洪水峪這邊有人找王菊豆訓示,說她爹那是要復辟,你若想接著復辟將是同樣的下場,若不想復辟呢,自有貧下中農監督著你,不會不讓你活的。天青也被喚來,吩咐他不要沾嬸子娘家的事,沾多了說不清,仔細伺候叔叔便罷了。王菊豆事隔多日之後才去史家營奔喪,天青送她到南嶺。娘家那邊老爹的墳頭早已沒了熱氣,有淚不敢多流的老娘悄悄塞給她一個鼻煙壺,叮嚀萬不可給人看到,過南嶺時甩到澗裡就踏實了。那壺及壺裡的毒藥是王麻子早年去城裡辦貨時置辦的,起初說是喂那些到村裡掃蕩的日本人,又說八路催糧催緊了也喂,最後又揚言要毒殺搶了他產業的貧協首領。他用威脅籠罩了他嫉恨的幾乎所有的人。結果倒是他自己先忍不住,饞嘴貓似的匆匆忙忙地服下了。他可能終於明白,配吃這玩意兒的只有自己。王菊豆返回洪水峪的時候面孔蒼涼六神無主,像一片霜打的菜葉兒,直讓人擔心她是否也吞吃了什麼東西。楊金山躺在炕上嗚嗚地向她招手,想打聽點兒事,她默默地擰給他一個背。她對老東西已無話可講,一眼也不想看他了。

  子時光景,王菊豆小心翼翼地摸進廂房露風的破門,像吹入了一股鬼氣。楊天青劃火時差點碰翻了燈盞,騰出半個枕頭給女人,她卻不解衣也不躺下,呆呆地望著燈芯兒。天青有些怕了,伸手扯她時,見她掌心裡攥著一個燙花的瓷壺。

  「拿的啥?」

  「還能有啥哩。」

  「你這是咋了呢?」

  「不咋著,閉了燈吧?」

  「亮著去,心裡不踏實。」

  「你可有啥不踏實。」

  「……你面相不對付。」

  女人不理會,挪近燈光,在窗臺的青磚上磕那個小壺的瓷口兒,一撮麥子粉似的鹽末兒似的亮東西灑了出來。天青就怕得不行了。

  「菊豆!你想開些……」

  「狠狠心,在南嶺我就服了它!」

  「昏話!好端端找死哩!」

  「死了清爽。」

  「你舍了我,可捨得下天白?」

  「就狠心舍了你們,我可少遭八代的罪哩,我受不了啦!老東西不死不活,我終又跟不了你,天白一日大過一日,我就活活地不敢看人!我怕是活得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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