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伏羲伏羲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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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你說養了六個孩兒,是真的?」 「真個的。」 「圖樂子沒個夠,還得添嘴!」 「男人圖哩……」 「你不圖?」 「我……」 「用藥十番,保你厭了!」 「我用。」 晚間,倆人湊在廂房的油燈底下仔細剖析檢驗那些藥面兒,欲用不忍用,卻又不能不用。天青再次疼得大抖,叼住了女人的肩膀,女人也疼,咬牙忍住了。 憤怒的楊天青把藥包揚到地上,恍惚嗅到了辣椒面子的嗆味兒。狗尼姑想必是在香灰裡攙了那物件兒,他和菊豆讓個老窟窿給作踐了。兩個人用清水泡了身子,彼此撫慰了痛苦處,有冤難申,終夜無眠。 楊天青卻再也擺不脫老尼姑給的生動啟發。他想到了肥皂,想到了蒿子葉,最後他還想到了司空見慣的物質:醋。 他猶豫不決地策劃著全新的舉動。 洪水峪仿照鄰村的榜樣,成立初級社了。動員的幹部找到楊金山,老東西歪在炕上裝聾作啞,死也不肯交出那十畝地。幹部們找到天青,讓他拿主意。他只是笑,嘿嘿地攤著兩隻大手,像是很呆鈍的樣子。 「有糧吃咋都行!」 幹部們剛覺著有門兒,他卻呆呆地補幾句,笑得更純樸了。 「我叔死性,搞急火了怕他彎了命不是!他好賴有口氣,地我替他種著,他蹬了腿兒我就讓嬸子把地交出來。我光棍兒一個遲早是社裡的人,你們丟了我我還沒地兒討飯哩 !」 「你嬸子娘家是地主,你叔不交地是聽她叨咕啥了吧?」 「嬸子爹是地主,嬸子不是。她念政府的好哩,鄉里撥的棉花不是也有她二兩麼?聽叔嘮叨那娘兒們喜得淚麻麻的,她念咱政府的仁義哩。」 「你叔死了,你動員她交地?」 「我動員!」 「還有騾子。」 「也交,讓咱咋著咱咋著」 「你叔啥時候有個死哩,癱了癱了看著倒比往日硬朗,這老東西命不賴……你捺個手印兒吧,日後別反悔!」 「不悔,說的吧!」 楊金山成了名正言順的單幹戶。這是洪水峪早年諸多不可思議的事件中很平常的一件。有些不可思議的怪事則埋伏在暗地裡,以隱晦的方式悄悄運行。 楊天白閃閃跌跌地走起路來了。楊天白吱吱呀呀地說起話來了。他學舌先學了一個娘,後學了一個爹。他盲目地把爹聲呼給見到的每一個男人,甚至呼給那匹騾子。最終還是葉落歸根地呼給了楊金山。白髮蒼蒼一臉傷痕的老者是他父親,他早早地確立了這個認識,從此爹聲不絕於耳。他費勁地學會了稱呼天青的方法,嗓膛太軟,喚哥時尤如叫餓,他一定忘不掉被喚做哥哥的那個人永遠無法改變的憂鬱表情。 楊天白的大頭大臉酷肖天青,然而洪水峪沒有人破譯這個重要的遺傳密碼。人們不記得楊天青兒時的臉相,況且楊天白又從他母親那裡繼承了過多的俊秀。 這是一個優秀的後代。不僅優於楊金山,也優於楊天青。他的眼珠兒比他們靈活。他的下巴咬得很緊,還不慣于在思索時搭拉下來,因而他尚未具備鮮明的種族特徵。他無憂無慮地大哭小笑的時候,他的前輩們正在經受平凡的苦難,而他的生身父母則為人世中一個小小的具體難題苦思冥想,束手無策。 楊天青在一塊肥皂上下了手。它可以去油污,可以辣得眼疼,自然也可以殺死精水。終歸無效,不是也比老尼姑的辣椒面兒好得多得多麼! 楊天青用鐮刀切割,得到一小碗蠶豆大的顆粒,黃蠟蠟恰似熟透的野榛子。鼻子聞聞不放心,又用舌頭舔舔,還是不放心。廂房之夜不再浪漫,兩個人光著身子遲遲不肯行動,裝了肥皂粒兒的小碗擺在四條腿之間,在油燈忽明忽暗的照耀下像是一件非凡的聖器,正在醞釀難以預料的魔法。 菊豆在碗裡加了兩口水。天青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指挾了一塊,在碗沿上小心研磨。活像筷子挾不住山雀蛋,光滑的小東西頻頻溜掉,天青極有耐心地捕撈,又以極大的耐心磨出了白而透明的層層泡沫兒。他仰天長歎了一聲,深感自己的精力已經耗完,對以後的任何步驟都沒有興趣了。女人徐徐打開自己,表情悲愴,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那一次足足塞了三顆。 事後楊天青一連數日愁眉不展,回味那些奇怪的滑,他便立即想到老八團的大兵,想到他們咣咣地往槍膛裡頂子彈的樣子。他填的是肥皂塊兒。他覺得生龍活虎的自己成了器物,飽滿光潔如花似玉的菊豆也成了器物。他很煩惱,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件事怎麼鬧成了這副鬼模樣。 青春歲月受到遏制,難以蓬勃,變得格外陌生和無趣了。肥皂用得很節省,因為幾乎不用。不用並不意味著色膽包天,而是因為他們以無比頑強的意志抗拒著同樣無比頑強的誘惑。依舊秘密同房,無拘束的卻只有用以吃飯的口舌與用來操鋤種田的手指。相擁落淚的時候,天青為了尋找樂觀,便講述山牆上那個早年的秘密洞穴,深得要領地描繪一種排泄的姿態,甚至訴及了排泄物的一以貫之的顏色。以為她會笑的,她卻畏寒似的縮起來,咬住他的一塊肉強忍嚎啕。 「冤家!」 「親親!」 「咱倆死吧!」 「你活我死!」 「你死我就不活!」 「親親!」 以被子蒙嚴了頭,雌雄大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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