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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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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見識淺薄的楊天青腳掌冰涼,不知如何是好。當他確信聽到了笤帚疙瘩或燒火棍在肉上的抽打聲,滿腔怒火再也無法按捺,發瘋地掄圓了粗壯的胳膊,把整個身子都帶得蹦跳張狂起來。鐮刀削掉了懸在屋簷上的一塊凍肉,又閃電似的舞出耀眼的白光,狠狠地錛進了北屋的榆木立柱。屋裡霎時安靜,打的聲音和挨打的聲音都不響了。 「……誰?」 天青不答,腳下石板地的冰涼已經穿透了他的身子,心和腦袋一律變得僵硬。 「誰?」 「……我。」 「天青麼?」 「……是我。」 「騾子喂了?」 「喂了。」 天青挪著光腳,眼珠機警地轉動起來。 「嬸子病了麼?」 「沒啥……心口疼,想是吃差了。」 「別是急症吧?我到黃塔請人來看看好不哩?小心耽誤了。」 「不著忙……這陣兒踏實了。」 「我去睡啦?」 「……睡吧。才是啥東西響來?嚇煞。」 「黑燈瞎火的,誰知啥哩!」 天青回到廂房,怎麼也睡不穩,在炕席上盤著兩條腿想心事。沒有扳下那柄鐮刀,是想讓施虐的人仔細看看它,讓他明白到底是榆木樁子硬還是自己的腦殼硬,再向女人下狠手時也好掂量著些。往深處思謀思謀,又覺得這個警告不太牢靠。他擔心超出侄子的身分,給叔叔找到把柄,更擔心女人有所提防,將他視為心術不軌的歹貨。後半夜,憂心忡忡的楊天青再次溜出去,從房柱上撤下了鐮刀,把削到地上的那塊豬肉也拋向屋後鄰家的舊房基裡去了。他先前的憤怒已經無影無蹤,甚至希望寧靜的大北屋再生出驚人的響動來。什麼也沒有。只有兩個人一促一緩一壯一細的睡聲吹在灰白的窗紙和窗櫺上,在窗外人的心裡勾出無可名狀的欲火和空虛。 那年洪水峪成立了互助組。那年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件。大年初一的淩晨,楊金山的侄子楊天青在小廂房燒得不熱的火炕上輾轉反側,在思想裡擁抱一個近在咫尺的女人,直至曙色微明。 雄壯的太陽緩慢地熱騰騰地升了起來。 上中農楊金山五十五歲的時候跨進了一生最悲哀的歲月。終於不行了。瘋了似的折騰自己炕上的人,全是因為對這個不行有了一天比一天強烈的預感。往地裡背百把斤的一簍肥喘得賽過風箱,鎬頭舉不過十幾下就腰麻腿酥,都是成人後不曾遇到過的難堪事。無法忍受的大難堪是在被子底下,完滿的配合已經做不到,忽一日就連勉強的交接也撐不住了。他乞靈於花樣翻新的襲擊,試圖以淋漓的毆打找回失掉的希望和愉快,它們卻更迅速地離他而去,只給他留下一些欲哭欲死的怪念頭。隨便擰緊哪塊白肉,或者抬腳將她自北牆踢至南牆,他覺著那是打著自己。女人挨殺似的抽搐著叫喚,便是替他向不公平的日月鳴冤了。尋死覓活的女人轉嫁了他的絕望,他喜歡揍她,專撿她料不到的地方和料不到的時機揍她。她眼神飄忽戰戰兢兢地在他眼前走過,使他體味到自己的強壯,短時間忘掉那種種的不堪和不行。女人已經不是女人,沒有器官也沒有韻味,只是乾巴巴的一團骨肉,是他下拳腳的地方。他待那匹騾子反倒好些。他待天青也不賴,厚道的侄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騾子更讓他省心。許多把柄滑過去,一向不理會年輕的後生是個什麼威脅,更不知道那雙眼如何在女人身上狂奔疾走。如果他後腦勺上生了眼睛,或許會看清侄子那張木呆呆的臉面,上邊寫滿了要殺掉他的意思。誰在誰的掌心裡攥著,兩個男人裡至少有一個還在糊塗。事情外邊的女人,則是長久地糊塗著了。 春天一個日子,一家三人在地裡間苗,山梁上悠悠地蕩著暖風,掃得人身心困倦。菊豆中途回家做飯去了,叔侄倆一前一後蹲在棒子地裡,很細緻地做活,使零亂的青苗群漸漸地疏朗整潔起來。叔叔不耐做,不到晌午就歪到地邊的草地上,昂著下巴曬開了老陽兒。天青蹲在田裡不肯歇,叔叔就隔遠地跟他說活,一邊說一邊用痰水去淹草坡上亂爬的螞蟻。 「天青,桑峪那個大腳娘兒們見過沒?」 「見過,姓張吧?」 「張家的老寡婦……她是媒婆子。」 「知道。」 「我前天裡在老喬家見她呢。」 「唔。」 「她扯天扒地要給你說一個。」 「……誰?」 「沒吐口就把她回絕啦。」 「嗯。」 「我養你這些年,叔的難處你心裡怕亮堂著哩!做誰的兒隨你,做哪家的姑爺隨你。好歹是我兄弟的種。家裡日子緊巴,日後寬暢了,你想咋辦就咋辦……你說哩 ?」 「說不來……沒想過。」 「踏實幹一年,看明年村裡肯不肯給咱家分戶。你自己單過遂心些……我給你錢辦事,多了少了的別怪你叔。你叔白活一世,留什麼也沒用場,早晚都是你的哩。」 「我另立戶自己掙,你的留給嬸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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