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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青兒生了順娘的氣,說,「順娘啊,我腦子怎麼不清楚了?」

  順娘歎口氣,回答說,「分不清個戲裡戲外,可不是個不清楚?」

  「你分得清?」青兒瞪著她,「你可知道你是在戲裡還是在戲外?」

  這話有玄機,順娘卻沒聽出來。不過順娘並不想和這個慣會胡攪蠻纏的丫頭吵架。山凹裡的日子,不是天天有戲看,有廟會逛的,她伸手挽住了青兒的胳膊,

  「好好好,算我說錯了話,我請你吃東西,行不行?」

  「請我吃什麼?」

  「隨你挑。」

  「我想喝仙露,這裡可有?」青兒賭氣說。

  順娘還以為她說笑話,回答道,「有比仙露更好喝的東西呢,跟我走!」

  她拉了青兒的手,在鬧市中尋覓,看見一家糖水店,裡面坐的都是女客,她倆走進去,順娘叫了兩碗的「楊汁金露」,一種用當地山上的漿果做出的甜水,做成之後提前一夜裝在木桶裡放在深井中鎮得冰涼,果然好喝得很,一口下去,暑熱頓消,火氣也頓消。青兒微笑了,說,

  「順娘啊,你好事就做到底吧,」一邊高聲叫小二,「再來一大碗!」

  沒等順娘回過神,青兒接過小二新端上來的糖水,轉身就朝外跑。她雙手捧著粗瓷碗,躲著東來西往人群的碰撞,一路疾行來到那戲臺後,她站在席棚口朝裡面大聲喊,「範巨卿!範巨卿!」那「範巨卿」嚇一跳,急急迎出來,只見她笑吟吟把碗舉到他面前,

  「快喝快喝!再停一會兒太陽就烤暖了!」

  那「範巨卿」愣了愣,油然升起一股感動,還從沒見過這麼爽快這麼不遮不掩這麼沒有機心的女子呢!他接過碗,把那一大碗糖水,一大碗已經曬溫的「楊汁金露」喝下去,如飲甘霖。眼前這女子,愈發顯得清爽、清澈,眼睛像嬰兒的眼睛,沒有一絲雲翳和塵垢,真是個清水樣的女兒家!莫非只有腦子不清楚的人才能這樣出塵世的淤泥而不染嗎?他望著這女子不知該說什麼好。

  「好喝吧?」她問道,「好喝我明天就再給你送來!」

  碧桃村到壽安縣城郭,十幾二十裡山路,第二天,青兒獨自一人去看戲了。這讓娘子和許宣,十分驚詫。那青兒頂著毒日頭疾行二十裡,只為了去買一碗「楊汁金露」。她很快活,她捧著一碗糖水穿街度巷就像抱著粉孩兒一樣溫柔。她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樣的改變,只覺得快活像水波一樣在全身蕩漾。她好喜歡!天這麼蘭,雲這麼柔軟,唱戲的聲音這麼婉轉悠揚,楊汁金露這麼沁人心脾,人間原來有這麼多的歡喜。這不諳人事的小青蛇心裡的花開了。

  大戲唱了五天,小青蛇歡天喜地翻山越嶺送了五碗楊汁金露。第五天,「範巨卿」喝完糖水告訴她,他們這戲班明天就要轉檯口了。什麼是轉檯口?就是要走了,離開這裡,離開壽安城到別處去唱了。小青蛇這一急,非同小可,她從沒想過他還會「走」,她以為,這樣的快樂,天天跑上二十裡為他送一碗糖水喝是永遠不會結束的事,可是就要「結束」了。

  「你們去哪裡?」她慌忙問。

  他說出個地名,她連聽也沒聽過,是個地角天涯的地方。她心慌意亂,突然那麼想跟這範巨卿一起走,想得一顆心熱辣辣撲騰撲騰要撞破心口。可是不行呀,她不能丟下姐姐,不能丟下那小粉孩兒。她和姐姐,不也是範巨卿與張劭一般的「生死交」嗎?她怎麼能丟下姐姐一個人去尋她的快樂?

  她的心,從來沒這麼亂,這麼疼過。她從來也沒想過,在這個陌生的人世間,還有誰,能像姐姐一樣讓她牽掛,讓她難割難捨。這個「範巨卿」呀,她才認識了他五天呀,怎麼就像是一個親人一樣讓她心痛?不行,小青蛇想,她不要心痛,不要難割難捨,她要歡喜和快樂!好,就這麼決定了。

  戲還沒散場,班主就發起了絞腸痧,肚子疼得在後臺打滾,也不知是不是絞腸痧,就是肚子疼,疼得突如其來,毫無預兆。急急忙忙請來了城中的郎中,吃了藥,刮了痧,針了一回,灸了一回,卻還是不見好轉。折騰了一夜,第二天,台口自然轉不成了,全班人馬只好歇息下來,等那班主病癒上路。

  那病卻怪得很,時好時壞,只要不說上路,不說那個「走」字,就好似好人一樣,哪裡也不疼,哪裡也不痛,可只要一動念,說,明早起程吧,當晚就發作,肚疼如絞,痛出一身大汗。郎中束手無策,暗中起疑,懷疑是有人下藥,卻又絲毫不見中毒的症狀。班裡的人馬,困在了這裡,要吃要喝要花銷,人人心急如焚。有人就去廟裡燒香,也有人請了香燭紙馬,在十字路口燒紙送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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