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清宮懸案 | 上頁 下頁 | |
六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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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們為董鄂皇后擬諡號,先擬四個字:孝獻端敬,皇上不允;再擬六字,皇上還是不允;加至八字,為孝獻莊和溫惠端敬,皇上仍很生氣,說全不足以褒揚賢後,諭令再擬,終於定為十二個字: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順治帝猶以未能用「天」、「聖」二字為歉。但「承天」須嫡配,「輔聖」須有子繼皇帝位,董鄂氏不具備這兩個條件,不然,就會有十六個字的諡號加給她了。 董鄂氏本有「葬禮從簡,不可虛靡奢侈」的臨終囑咐,福臨卻怕愛妻在另一世界受苦而全然不顧。他下令於靈柩所在的景山開設了規模宏大的水陸道場,為董鄂氏超度,使她早升天堂。他下令在棺槨中裝滿了珍寶為她殉葬,以致抬棺的數十名八旗大員都感到沉重得大不尋常。數百名能工巧匠應召為董鄂皇后日夜趕制兩座金碧輝煌的冥宅,那是和她生前居住的承乾宮正殿、寢宮尺寸完全相等的木制模型,沉檀為骨架,屋頂刷金,窗櫺雕銀,富麗的雲錦、西川錦裝飾牆壁,還綴以珍貴的明珠寶石。董鄂皇后生前所用的一切床帳家具器皿和珍寶擺設,全照原樣放在原處,所有這一切,都將隨同董鄂皇后的遺體靈柩火化。福臨更擔心愛妻在另一世界無人陪伴、無人服侍,竟不顧茆溪行森的勸告,賜死三十名宮女太監為董鄂皇后殉葬! 福臨又在朝廷中遍征董鄂皇后祭文。詞臣學士凡恭擬哀誄祭文進呈者雖然均得重賞,但福臨都不滿意。一名小官進上的祭文中有句雲:「渺茲五夜之箴,永巷之聞何日?去我十臣之佐,邑薑之後誰人?」竟令皇上泫然淚下,這小官竟也因此而升為兵部主事。不僅如此,凡在靈前呼天搶地、如喪考妣、哭得哀痛的官員命婦,都能得到上方賜給的珍奇財物;而哭而不哀者,就要交禮部議處。 更有甚者,一名宗室的輔國公和一名承政,因在董鄂皇后喪期中作樂,被人舉報,皇上大怒,撤了承政職差、奪了輔國公爵位,一併禁錮了起來! 所有這一切,吳梅村都在他的《清涼山贊佛詩》第二首裡切切實實地諷詠了一番。他畢竟無愧「詩史」的美名。 福臨僅僅是在表達他的悲痛和哀傷嗎?僅僅是為了他真情、深情、癡情所愛的董鄂氏嗎?可以這樣看,但並不完全。他也在借題發揮,在宣洩他痛苦的失意和滿腔的憤怒! 他的兩根最重要的精神支柱都垮了。 七七四十九天終於過去,大行皇后的梓宮已成為寶宮(盛骨灰的罐),香花供養,備極莊嚴。水陸道場收了法事,盛大的葬禮也已結束,朝廷上下、宮廷內外,都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總算能夠安心地吃口飯、睡個覺了。 但是他們的萬歲爺決不肯給他們安寧。 十月初八日,就在剛滿七七的第二天,皇上駕臨萬善殿,因一直主持法事而疲憊不堪的茆溪行森不得不趕緊出來迎接聖駕。他料到皇上會親自來致謝的。 果然,分賓主坐定後,福臨就十分平靜地說: 「謝和尚啟建並主持景山水陸道場。大行皇后得以超生,免去輪回之苦,朕五內俱銘。」 茆溪行森回答說:「董皇后于庚子秋月輪滿之時成等正覺,與悉達太子睹明星而悟道無二無別,真乃奇事!所以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他把董鄂氏的逝世說成正覺悟道,並用如來佛先前為太子時修行悟道的事蹟相類比,極高地揄揚去世的皇后,為的進一步安慰眼前這位在世的皇帝。 福臨點頭道:「是。朕總算了卻了一樁心願。」 茆溪靜靜地說:「龍女成佛,聖駕珍重。」 福臨也靜靜地說:「如今朕心如死灰,萬念俱空,來尋和尚為朕剃度,從此出家為僧。」 茆溪行森大驚,滿面通紅,惶亂失措地說:「萬歲切切不可萌此念頭!國君一身系天下安危……」 福臨冷漠地看著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地說:「出家人參禪學道,不可任意喜怒驚懼,所謂『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是也。和尚豈不明白?」 茆溪行森被福臨問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福臨乘勝追擊:「師兄,這殿旁淨室,從此歸朕修行打坐,朕再也不回乾清宮、養心殿了。師兄能度得人間一位天子遁入佛門,豈不是一件大功德?」 茆溪行森心動了,嘴裡卻還是不敢應。 福臨自己行動了,拔出腰間短刀,「噌」的一下就把腦後的辮子齊根割斷了!他大笑著說:「千萬根煩惱絲頃刻斷絕,何等容易,何等痛快!從此後赤條條無牽掛!」 茆溪行森不能再拒絕,吩咐徒弟備香案、呈戒刀,就在萬善殿內,用顫抖的雙手,為大清國的皇帝淨發。半個時辰後,這位皇帝已成為一個新剃的光頭泛青、新披的大紅袈裟耀眼的瘦削清秀的小和尚。 皇上削髮出家的消息,像晴天霹靂,震驚了朝廷裡的一切人!大清天子竟會做出這樣荒謬絕倫的事情,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親貴大臣、文武百官都慌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川流不息地往萬善殿叩見皇上,求他還俗回宮、處理國政;皇后和妃嬪們都處在被拋棄的境地上,只能從早到晚地哭個不停。 福臨卻決心割斷和紅塵的所有絲絲縷縷的聯繫,一心一意打坐參禪,來人一概不見,全都擋在萬善殿的大門外,清清靜靜地做他的行癡和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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