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清宮懸案 | 上頁 下頁 | |
六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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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當初莊太后阻撓董鄂氏進宮的態度可知,她不喜歡董鄂氏。福臨專寵董鄂妃,威脅了太后的侄孫女即當今皇后的地位,實際上也就是威脅了後宮蒙古博爾濟錦氏的一統天下,她對董鄂妃自然戒心很深。人們常開玩笑地說,婆婆與媳婦是天敵,可知關係之難處。皇家也是一樣,何況預先就存有偏見、存有戒心的皇太后對皇貴妃? 董鄂妃沒有畏懼退縮,不管她心裡多麼觳觫,她還是婉靜謙恭、落落大方地來到太后身旁。她秀美溫柔、端莊文雅,嫺熟于宮中各種繁複的禮節,所以進退有序、應對得體,太后竟挑不出她的毛病。莊太后畢竟不是尋常宮廷貴婦,她的政治家素質使她必然具有愛才的特點,縱然心存芥蒂,面對這個如花似玉、聰穎靈秀的兒媳婦,也不能不生出幾分憐愛來。 皇太后雅性修潔,就是日常起居細節,也都嚴肅認真,一點規矩不能錯的。福臨是親生兒子,又是講孝治天下的皇帝,孝養親娘原應無微不至,但終究身為男子,有許多需要避嫌的不便處;而所有這些方面,董鄂妃都替福臨做到了。每日晨省昏定,侍奉非常周到,承歡伺顏,左右奔走,太后想到的事,無論多困難,她都毫不遲延地辦好;太后沒想到的事,只要能討得老人高興,她也費盡心力地去辦,比親生兒女還要盡心,比貼身使女還要勞累。連太后本人也感到驚異,說:「董鄂妃侍奉我真比皇帝還要殷勤努力啊!」 董鄂妃更有一個其他妃嬪不具備的長處,就是她的漢學和書法。這又正是莊太后的擅長和愛好。興趣相投最容易使人接近,使人互相理解,使人彼此產生好感。至於後來,婆媳倆都跟著順治帝一起敬佛修禪,她們的共同語言就更多了。就這樣,芥蒂漸漸地消除,隔閡漸漸地融化。 最令皇太后感動的,還是媳婦對生病婆婆殫心竭慮的扶持,從來都是寢食俱廢、晝夜侍奉,以致太后每病一回,董鄂妃在太后病癒後也要大病一場。這樣的媳婦到哪裡去找?她的親侄孫女皇後姐妹,還有博爾濟錦氏家族的那些格格們,誰能這麼盡心盡意? 皇太后終於接納了董鄂妃,喜愛董鄂妃,凡出入遊宴到南苑去溫泉,一定要董鄂妃陪同;宮中大小事務,一定與董鄂妃籌商,後來竟到了非董鄂妃在側則不樂的程度。 皇帝對董鄂妃如此,皇太后對董鄂妃也如此,各宮妃嬪表面上也得對董鄂妃笑臉相迎,但她們心中誰沒有醋意和不平呢?尤其是人多勢眾的蒙古博爾濟錦氏的格格們,對她們的老祖宗孝莊太后的「倒戈」大為不滿,宮廷裡又醞釀出一場差一點引起政治地震的大變故。 順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冬,皇太后在南苑行宮得了重病,高燒昏迷,好幾天沒有起色,陪伴在身邊的只有福臨和董鄂妃。福臨焦急萬分,一次又一次地冒著刺骨的寒風大雪從南苑趕回宮中,往上帝壇祭祀,祈禱母病痊癒。董鄂妃更是全力侍奉婆母,白天料理藥餌飲食,夜間守候在病榻邊守夜熬更,以致憔悴消瘦、形銷骨立,在太后病癒之時,她就又病倒了。皇后姐兒倆和宮中的蒙古博爾濟錦氏的妃嬪們,似乎採取了一致行動來表達她們的不滿情緒:既不到南苑看望太后,也沒有遣使者問候,甚至連詢問的話也沒有一句! 這可讓早就對皇后不滿,想用董鄂妃取代皇后的福臨找到了藉口。順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正月初三日,福臨因皇太后病癒,頒詔大赦天下,豁免錢糧;四天以後,便對皇后大興問罪之師,說皇太后病中皇后有失定省之儀,禮節疏缺,有違孝道,下令停進皇后的中宮箋表,並諭命議政王貝勒大臣們議罪,擺出了再度廢後的架式!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震動了六宮,使本來就威嚴肅靜的紫禁城氣氛更加冷酷、緊張,人人惶恐不安,仿佛要有大禍臨頭。 福臨的脾氣是可怕的,其固執程度也是人所共知的。第二次廢皇后,似乎已是不可逆轉的必然了。因為,這次廢後的理由比上次更充分,而且還存在著一個上次所沒有的候補皇后——寵冠後宮、才德兼備的董鄂皇貴妃! 董鄂妃正在病中,福臨此舉並沒有跟她商量。但她得知消息後,竟在病榻上長跪叩首,再三請求說:「陛下責備皇后固然有道理,但以妾心測度,皇后怎麼可能不為皇太后焦勞憂念呢?只不過憂念過甚,反而一時顧慮不到,故而有失詢問罷了。陛下若遽廢皇后,妾妃決不敢偷生!請陛下千萬垂察體諒皇后的本心。要是陛下還肯開恩,讓妾妃仍然留在世上侍奉陛下,就求陛下萬萬不可廢皇后!」 歷代多少宮闈慘變,莫不起於奪嫡。像董鄂氏身處這種境地,又這樣處理和對待此事的,真還沒見過。不要說福臨覺得意外並感慨不已,皇太后也會放心點頭的。當然,最受感動的還應該是皇后本人。福臨按照心愛的皇貴妃的心願,打消了廢皇后的念頭,一度風聲鶴唳、氣氛緊張的大內,又一次平靜下來。 不過,董鄂妃在宮中有的是潛在的對手,她們出於各種目的,借各種途徑,使用各種手段想方設法地打擊她。她實在是眾矢之的。 這一年的正月二十四日,福臨與董鄂妃的愛情結晶,那未滿周歲的粉雕玉琢也似的皇四子,竟不明不白地夭折了!幾乎在這孩子一出生,福臨就決意要立他為皇太子的,他的早殤,對福臨實在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打擊!皇太后也為失去這麼一個可愛的孫子而落淚哀傷不已。 福臨尤其憂慮董鄂妃會受不了失子之痛,不料她卻毫無戚容,神色恬然,反倒安慰丈夫和婆婆說:「妾妃生產此子時,就常常怕他難養活而夭折,給太后和皇上帶來憂慮。如今他果然短命而去,幸而太后皇上自重,沒有因過於哀痛而傷聖體、妨政事,妾妃很覺自慰,豈能為此一塊肉而勞太后和皇上長久掛懷呢?」 董鄂妃當然不可能對自己惟一的兒子之死毫不痛苦,她和所有失去親骨肉的母親一樣,心疼得幾乎活不下去了。但是,她必須在全身披上堅厚的、無形的盔甲,既不讓內心的悲痛透出去,也不讓外來的同情、哀傷和幸災樂禍透進來,這樣才能有效地幫助福臨、保護她自己。為此,她要忍受多少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煎熬! 此後,她繼續超負荷地運轉著,處處表現得深明大義、仁愛寬厚。 雖然在三月二十五日,正式恢復了皇后特權,命中宮進箋照舊封進,皇后卻經不住這次波折而大病一場。董鄂妃自己大病初愈,又親身去看護扶持皇后,皇后宮中的侍女太監們還能輪流休息,董鄂妃竟五晝夜目不交睫,皇后的醫藥飲食衣物洗滌等等大小瑣事,她都親自調理安排,還誦讀書史、陪伴聊天閒談為皇后解悶。皇后病癒之後,對董鄂妃的猜嫌自然冰釋,也使許多人對董鄂妃讚歎起來。 順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春天,住在永壽宮的廢後靜妃得病,董鄂妃又親自前往扶持看護,三天三夜不離病榻,像對待皇后一樣盡心盡力,並不歧視,再三勸慰,反復開導,替靜妃分憂解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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