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傾城傾國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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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不錯,孫元化!半年來,守撫寧、援開平,所屬五城二十四堡屹然不動,收復永平、灤州、建昌之役,他都功績卓著。雖不過是舉人出身,確是才幹超群!皇上召見之榮,他著實無愧!公公可知道,他乃徐光啟老先生的門生?」 「徐大宗伯禮部尚書,多尊稱為大宗伯。嗎?修治我朝曆法的徐老先生?啊呀,是我朝的大賢人哪!都說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萬歲爺對他極是敬重!」 「不止不止!他師徒二人淵博多才,尤善西學,兵、農、律、曆及火器諸門均有造詣。他們為購買鑄制西洋大炮,真是耗盡心血……」周延儒說起來也十分感慨。 「這我就弄不明白了,」吳直疑惑地揚揚眉,「西洋大炮最為金虜所懼怕,很給咱大明立功,怎麼朝廷上上下下總那麼雞一嘴鴨一嘴嘮叨不休,好像用了洋炮是多大罪過也似的!」 大學士不痛快地笑笑:「誰讓咱是天朝大國哩!西洋大炮不是又叫紅夷大炮嗎?用洋夷之物上陣,體面何存?」 「這……」秉筆太監直咂嘴。 「所以,無論孫元化怎樣出類拔萃,留在京畿非但不能盡其所長,只怕根本就施展不開……」周延儒嘴上說著,心裡早已經盤算妥當,風向既改,就須立即轉舵。他已經看到自己的計劃在一步步地實施。 陛見時,他首先讚頌皇上知人善任,使收復京東四城大功告成;其次論諸臣功勞時,他特別提及孫元化善守能攻。這番話很合皇上心意,所以孫元化應召進京陛見時,周延儒得以與兵部尚書陪同。 皇上對孫元化大加讚賞,賜給蟒服、金幣、貂皮,孫元化感激謝恩。召見完畢,周延儒首先向皇上推薦孫元化出任登萊巡撫,隨兵又拿出禮部尚書徐光啟的表明同樣意向的奏摺。皇上很高興,但問起周文鬱如何安置?周延儒愕然答道:「幾乎把此人忘卻了!既起用孫元化為巡撫,周文郁自當解任。」梁廷棟雖然驚訝,但說不出什麼;而皇上對周延儒公而忘私很是滿意——這也就解除了對他在周文鬱一事上的疑忌…… 徐光啟、孫元化師徒也感激周延儒,為他們致力的紅夷大炮提供了一個施展宏圖的新天地。徐光啟在朝中德高望重,他的感激和傾向,對周延儒可不是無足輕重的。 比較之下,周文鬱又算什麼?話又說回來,只要周延儒相位不倒,提拔他的機會還會少嗎? 一如既往,周延儒穩操勝券,事情的進展,盡如他所算。但有一件,孫元化的影響比他預料得還大。推薦孫元化的不僅有徐光啟,還有名重兩朝、節制天下勤王兵馬的中極殿大學士孫承宗。皇上召見孫元化,不僅按常例賞給蟒袍金幣貂皮,說了很多獎許的話,還御筆親題「勞臣」兩個大字頒賜,敕令蘇州府嘉定縣官員製成匾額,以大隊儀仗送往孫元化故里。 朝廷敕令:擢孫元化為右僉都禦史巡撫登萊東江,有援遼之責,並相機收復被金虜侵佔的金、海、複、蓋四州。 孫元化似乎並不十分樂意,竟上疏辭謝,說: ……今日大勢,恢復四州,進而收回遼東,宜從廣寧進取。一旦去累年所備器甲、所練營伍、所撫士民、所修城堡,而往一無可倚之蓬萊,何以立功?況且登、萊阻海,往來不便,軍機緩急,風汛難恃,接濟調撥俱不易行…… 不要說內閣其他大學士,就連周延儒心機這麼靈活的人,也覺得孫元化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以舉人出身而驟升封疆大吏,歷數前朝,直若鳳毛麟角!不是皇上勵精圖治、破格提拔,哪有這樣的鴻運! 孫元化的奏摺不准。敕令六月底前赴登州上任。 「大人!來了!」中軍官管惟誠喊了一聲,原登州鎮總兵官、現任登萊副總兵官張可大站在湧月亭,順著中軍指示的方向,回首西北望: 通體赭紅、拔海而起的丹崖山側,朱碧輝映的蓬萊閣下,綠波滾滾,白浪點點,長島、廟島、大小黑山諸島重重疊疊,直鋪到大海盡處,與鋼灰色的雲層相連。海天之間,突然升上一片如林的檣帆,無邊無際的斑斕色彩古怪地亂飛,閃爍的光點刺得人眼痛,海面掀起了一團撼山搖嶽的颶風,天外飽含暴風雷霆的烏雲,向登州撲來了! 張可大定定神,驅去心頭這不祥的幻覺。他明知那色彩是飛動的旌旗,亮點不過是刀槍鐵器的反光。而且孫巡撫率軍不過八千,連同各營家眷、輜重軍資,最多二百艘大船。返身巡視,他的陸師水師一萬余名官兵都在這裡!水城的城牆頭、平浪臺上、水門水閘兩旁,密密麻麻排滿了他們的隊列,就連那道由天然巨石堆砌而成的長長的防波堤上,也有一列舉著五色旌旗帶著鼓號樂器迎候巡撫大人的儀仗隊……不過,那隊形可不怎麼像樣!他一扭臉,叫道: 「中軍!傳令儀仗,少時撫院進關,他們如果還是這副屌樣,我就揭了他們的皮!」 管惟誠領命,著人飛跑傳話。 張可大輕輕籲了口氣,出湧月亭,侍從親兵簇擁著他快步走向碼頭。那裡已用席棚彩帛紅花搭了一座接官亭,在藍海綠樹白牆環抱中格外鮮豔奪目。登州萊州所屬州縣各官都已集齊。迎接上司的禮節,朝廷本有定制,但張可大這次格外精心佈置,超出了常規,也超出了他一向的習慣。 孫元化,他久聞其名。這次天下勤王兵馬齊集京畿,他卻總沒有機會與孫元化相遇。不能說張可大對孫元化的戰績功勞不欽佩,但是,得知孫元化出任登萊巡撫的那一刻,他心裡突然冒出一股憤懣。由於登萊巡撫的設置,登州降為副總兵鎮,他只得以總兵銜任副總兵職。無端降了一級,吃糧領餉甲馬軍資跟著靠後一步,別說張可大自己,就是各營營官又有誰能服這口氣? 都說孫元化長期供職關外,訓練出一支悍勇善戰的遼東兵,難道就一定強過登州兵?孫巡撫就一定強過張總鎮?張總鎮世襲南京羽林左衛千戶,怎麼說也是武將世家!孫撫院呢!聽說是個文人,連進士都沒考中,只憑了西洋炮和炮臺,就弄上個巡撫,不知他走的是什麼路子,竟然混上了這麼個肥缺! 所以,說是迎候巡撫上任,多少人肚裡都存著個比試的心思,盡力收拾打扮,使軍威雄壯,讓他們瞧瞧登州兵! 「轟隆!」「轟隆!」「轟隆!」海上三團強烈的光亮之後,三聲巨響震得地皮發抖,人們被這震耳的轟鳴驚得變色。海上的龐大船隊,如展翅大雁排開隊形,緩緩駛近,用他們特有的紅夷大炮向登州致意。 「嗵!」「嗵!」「嗵!」水城東西兩炮臺的佛朗機同時開炮,對客人們表示歡迎,相形之下,未免失色。幸而防波堤上長號、喇叭、金鼓震天價響起來,客船上的皮鼓、銅鑼、觱篥、螺號與岸邊相呼應,使迎候的氣氛驟然添了喜慶之色。 兩條蒼山船打著紅色藍邊的清道旗駛在最前面,後隨著四艘金鼓船,飛揚著七尺見方、纓頭雉尾珠珞的素黃色金鼓旗。之後,前營旗號出現了,二十艘高大如活動城壘的福船排成雁翅緩緩駛來,船上大桅旗和五色五方旗迎風招展;前營兩翅再分左右,飄動著左營和右營的大旗;左右兩營側翼的相交處又排開雁翅人字,是後營船隊。後營之後,人字排列跟進的便是家眷船、輜重軍資船,雖雜但絲毫不亂。在前後左右營環繞的菱形中心,中軍營的大旗淹沒在一片五色旗幟的海洋之中。想必那就是孫巡撫的帥船了。 不管張可大對孫元化是什麼心情,看到這樣井井有條、紋絲不亂的行船陣勢,作為領兵大將,他不能不敬服。 水關前,登州水師營的戰船左右擺開,水兵列隊等候,將登上來船把他們引入水城,停靠碼頭。 關門上一聲大吼:「起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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