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七三


  "別嚷啦!"冰月不高興地斥責著,"跟你們說了的,我們要給老祖宗上壽,讓她老人家又驚又喜!誰敢先說出去,我就告蘇嬤嬤扣誰的月錢!"

  "找著啦!"樹上傳來玄燁的喊聲,"我往下扔,接好了,樹上可沒多少!"

  菩提子接二連三地撒下來。冰月和隨從們趕緊撿拾,裝進冰月的黃楊小花籃。

  "夠啦!"冰月喊。

  玄燁下樹,湊在花籃上看了看,說:"再去弄一串兒。"

  "幹嗎?"

  玄燁捂著冰月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小姑娘點點頭。

  玄燁又上樹,冰月籃裡的菩提子裝滿了。

  臨了,玄燁笑著對冰月說:"後面的事歸你辦,我練騎射去啦!"

  玄燁練罷騎射馳馬回宮時,天已大亮。雖然太皇太后早有懿旨停止聖壽節祝賀禮,王公百僚不需進宮叩拜,但宮內仍是一團喜氣。各處宮門紅燈高懸,張掛著壽字彩綢;一張張粘金瀝粉、透出金黃色龍鳳花紋的朱紅絹箋上,草書一個大大的壽字,在各個正門上對稱地貼著,更增加了熱烈的氣氛。玄燁跳下馬就往太皇太后的寢殿跑,顧不上、也忘記了應該回屋換換衣裳。

  "老祖宗!老祖宗,來給你磕頭拜夀啦!"玄燁快活地嚷著,毫無阻礙地走進祖母的寢宮。他站住了。沒人應聲,一派寂靜,連個人影兒也不見。正對著老祖宗的寶座,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兩柄孔雀羽扇分列左右,金碧圓紋,煞是好看。寶座透花圍屏上纏著紅綾,後屏風上也懸著大大的壽字朱紅絹箋。正間與東次間隔著玲瓏剔透的百鳥朝鳳落地罩,玄燁從百鳥百花叢中朝老祖宗的寢處東梢間看過去,沒一點動靜。

  "老祖宗!……"玄燁又喊了一聲。

  "嘻嘻!……"什麼地方傳來笑聲,像是捂著嘴。

  玄燁回頭,正間與西次間隔著的是透雕纏枝花卉的欄杆罩,中間是空的,一眼便能看清西梢間的楠木雕花隔扇門,門上繡著本色花紋的錦緞簾子似乎輕輕地動了動。冰月!也不知她壽禮備好沒有,倒在這兒貓著想嚇唬人?瞧我給你點顏色看看!……玄燁故意大聲說:"咦,都到哪裡去啦?准上了西花園,沒錯兒!"他用力頓腳走幾步,表示他出去了,隨後輕手輕腳地靠近西梢間,閃在門口的百寶櫃旁。

  "哎呀,三哥哥真的走啦!"這是冰月著急的聲音,"看媽你快去追他,告訴他老祖宗去的北花園!"

  看媽慌慌張張掀開門簾追到外面去了,跟著是一個小宮女的聲音:"老佛爺反正回來用早點,格格你還用去嗎?剛梳好的頭,又要跑亂了。"

  "不成,要是看媽找不著他呢?我還有事跟他說!快點啊,你別縫啦!"冰月說著已經走出門來,那小宮女還拽著她袍子的後擺,用針線綴著花邊。玄燁原想大喝一聲,此時卻怕把她嚇壞,不忍那麼幹了。直等她倆一前一後、一個跑一個拽,拉拉扯扯走到正間就要出門,他才哈哈一笑,說:"上哪兒去?我在這兒呢!"

  冰月急慌慌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好哇!敢情你逗我們玩兒!"

  小宮女也高興了:"哎喲,格格快回屋吧,讓我給你把活兒幹完哪!"

  冰月一步步走回來,小宮女還在後面托著帶針線的袍邊。玄燁站在那兒,竟目不轉睛地看呆了。冰月見他那副樣子,"撲哧"一下笑出聲:"三哥哥,你怎麼了?直眉瞪眼的!"

  玄燁情不自禁地讚歎道:"今兒個你真好看!"

  冰月不知怎的,瞥了玄燁一眼,忽然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孩子的天真裡攙進了少女的最初嬌羞,她顯得更美麗了。

  小宮女連忙告訴玄燁:"老佛爺今兒上午宴請親友,叫格格在西配殿主陪呢,特意要格格精心打扮……"

  小宮女說什麼,玄燁全未入耳,他的眼睛離不開冰月。

  她個頭兒不算高,可穿了高底繡鞋和直蓋腳面的丁香色閃緞長袍,真就亭亭玉立了。幼時圓圓的臉,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變長,變得細膩柔潤。天真無邪的眼睛,也似乎蒙上一層薄薄的、不曾見過的神采,如夢一般溫柔、神秘。一隻漸漸成熟的仙桃,散發出越來越濃的甜香;一位漸漸長大的小姑娘,透露出越來越多的少女風韻。真是一天一變樣,再變下去,童年友伴,會美得叫人看一眼就暈頭轉向……

  "你看,菩提子穿好了,每串都是一百零八顆……"冰月把兩串念珠遞給玄燁,他竟怔怔地忘了接,念珠"嘩啦"一聲掉到地上。

  "你看你,發什麼呆呀!"冰月生氣了,推他一把,自己俯身撿起。

  玄燁一驚,醒悟過來,耳朵有點熱,面頰有些熱,心裡卻像偷吃了霜糖,怦怦地跳,噝噝地甜……為維持做哥哥的尊嚴,他連忙皺起眉頭打量一番,惋惜地說:

  "呀,你這眉毛可描壞了!"

  "真的?"冰月有點兒發慌,用手輕輕地摸。

  "別動,別動!去照照鏡子看。"玄燁推冰月進屋,拿鏡子給她照看,"看見嗎?你就像一首最好聽的樂曲,這眉毛呢,就像曲子裡一下冒出來的怪調;要是比作一首協律的好詩,這眉毛可就是錯了平仄、差了韻腳……"

  冰月擦去兩道淡淡春山似的眉峰,拿起眉筆,卻又蹩手蹩腳,自己不敢動。

  "來,我給你描。"玄燁一把搶過眉筆,左右端詳一番,便捧著這張五官精妙的小臉,細心地描畫,嘴裡還在說明,"要這樣,慢慢地彎,眉尾要長長的,像古畫裡的美女,雙眉修長……"

  小宮女在一旁偷偷地抿嘴一笑,退出去給他們備茶。

  "還沒有好嗎?"冰月小聲問,暖融融的氣息帶著一股清香呼到玄燁面頰上。他猛地醒悟:原來他和冰月離得這麼近!心裡"怦怦"直跳,不知怎的,一句這樣的話就冒了出來:

  "我這就叫張敞畫眉,所謂閨中樂事……"

  "誰是張敞?他為什麼畫眉?你為什麼又是張敞?"冰月疑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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