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夢斷關河 | 上頁 下頁 | |
一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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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臉上掠過強烈的表情,一下子握住了天壽的一雙小手,低聲說:「不,你一點兒也不軟弱……剛才你對英蘭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願同生死,誓同生死……叫我怎麼謝你……」 天祿的手捏得很緊很緊,天壽感到疼痛,同時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既甜蜜又苦澀的快意。短短的半個月中,她眼看著他長成一個堅毅甚至有些威嚴的漢子,在危險和死亡面前都敢笑。這使她不僅對這個唱昆醜的、身材不高其貌不揚的二師兄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深深敬意,心頭更充溢著同生共死的極親切的感情。儘管內心最深處還會隱隱滲透出某種不清不楚的遺憾,可是,艱危時節見真情的道理,她自幼就深信不疑。此刻,哪怕是閉著眼睛跳火海,她也認了! 她做出了反應:用她被握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指。 這輕微的舉動激得天祿渾身一哆嗦,一股愛戀的熊熊烈火在慢慢升起,照亮了他的臉膛,燃燒著他的眼睛。這一瞬間,他是這樣英俊,這樣美好,這樣引人入勝、動人心魄!天壽感到從他全身輻射出來的燙人的熱氣已經把自己包圍纏繞,自己的心於是也在腔子裡猛烈地跳蕩起來。只見天祿咬緊嘴唇,剛勁方正的下巴都在顫抖,這分明是在竭力阻止洶湧而來的情話;但那額頭突起的青筋,眉間深紋和面頰肌肉的閃動,也表明那薄弱的嘴唇就要守不住防線,就要被突破了!天壽的心怦怦亂跳,驚懼中又帶著期望,怕他出口又盼他出口…… 撲通一聲,守在門口的男僕因困極打了個盹兒,一歪身子竟摔倒在地。天祿臉上的熱烈和沉醉迅速消失,他回頭看了一眼,男僕正低聲咕噥著爬起來。再轉回頭,那表情又變得溫和認真,平靜中含著嚴峻了,他說:「你也回屋去睡一會兒吧,這幾天你太累了……」不等天壽回答,他便迅速走到門口,向那個男僕低聲囑咐著什麼。 天壽低了頭,品不出心頭是失望還是僥倖,聽話地回後院自己的小屋去了。 小屋裡悶熱得如同蒸籠,桌椅枕席摸上去無一不熱烘烘地燙手,天壽躺在床上片刻間就汗流浹背,身下的竹席頓時一片濕漬漬,而她卻一動不動,腦子裡不斷重複剛才那月光清輝中發生的一切,咀嚼和品味自己那一瞬間的感受。多麼奇妙的瞬間!多麼舒發、輕快、甜美,面臨的威脅和恐懼突然變得無足輕重,大不了一死罷了!有這麼一次美好得令人發抖的奇異感受,也算沒有白活一世了…… 那日酒後對姐姐一吐心曲,是她一生從沒有過的暢所欲言,雖然非常非常痛苦,但又非常非常痛快。一個人能心無隱私、光明磊落、無所畏懼地活著,夠有多麼幸運……自那以後,原本要當一輩子男人的決心動搖了。眼淚多了,性情柔了,言笑舉止又變得細膩了……不用掩飾,不用裝假,不用強迫自己這樣那樣,就只依著自己的本性、自己的本來面目活,才真是活得自在,活得輕鬆,活得高興,活得滋潤啊…… 這些日子以來,她常常覺得腰痛小腹痛,胸前也脹鼓鼓的一碰就疼,是不是女孩開始長大都這樣?她不好意思去問英蘭,也不敢放開纏身的帛帶。在酷熱的炎夏,真跟受刑一樣苦。可生逢亂世,有什麼辦法呢? 亂過之後,真的嫁給二師兄嗎? 剛才,他要說什麼?要是讓他說出來,是好是不好呢?……天壽感覺得到,他想要摟抱她,想要親她,想要……不!不!她不行!她是石女,男人最想要得到的,她給不了,二師兄終究是個男人啊…… 她要是嫁給二師兄,這麼好這麼仗義這麼剛毅無私的男子漢大丈夫,是不是太虧他了?自己真的能問心無愧嗎? 要不然,亂過之後自己逃遁他鄉,甚至乾脆出家,好讓他另娶?…… 想來想去,不知何時,困倦已極的天壽還是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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