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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黑鬍子的沈姓紳士眼睛發亮,躍躍欲試,花白鬍子的葉姓紳士也很高興,但比較冷靜,說:「這本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但未必能落到我們這些草芥小民頭上,將軍乃皇親,欽差大臣,如在雲端,我們豈能夠得著他?……」

  聯璧一聽就明白,哈哈大笑,說:「你們是信不過我?實對你說吧,我本是將軍的親戚,他這次率大軍南征,特意邀我入幕輔佐他。此二位都可以作證。」天祿只能隨著濮貽孫連連稱是,濮貽孫又順著聯璧的話大吹特吹了一番,不由葉沈二人不信。見此情景,聯璧趁熱打鐵,立刻決定,說:

  「眼下軍前正用人之際,宜早不宜遲。此地團練鄉勇的詳情,還須我再作巡查,才好向將軍保薦,二位也要趕緊備下履歷文書等件,我好帶回大營備案入冊,以為日後議敘保舉留底。另外,請二位找一嚮導,將我的兩位伴當安全引入寧波城中,算你們為將軍大營初建的第一功!」

  天祿聽聯璧的大話說得沒邊沒沿,直替他擔心;濮貽孫卻一直敲邊鼓、唱雙簧,哄得葉沈二人極為興奮,忙不迭地為這些將軍大營的上官奔走安置。

  後來,聯璧拍拍天祿的肩膀,說:「招兵買馬可是大營的頭等大事,這麼好的機會不可錯過!我們走錯路耽擱了這麼多日子,呂泰他們肯定不會在慈溪等候,你們就從這裡直接去寧波好了。我留在後山泊一面交涉安排一面等你們回來,五天以後會齊,同歸大營,如何?」

  「行啊行啊,募集鄉勇若能辦成,也上得了功勞簿不是?到時候可是要請我們吃酒的呀!」天祿笑著打趣回答。

  濮貽孫只是笑著連連點頭,什麼也沒說。

  在後山泊略作休整,天祿和濮貽孫跟著一位本地嚮導出發前往寧波了。

  一路上,天祿不住誇獎著後山泊的鄉勇,一個個真是虎豹兒郎、血性漢子,保家園護鄉土定能豁出命去爭鬥,決不至於如官兵那樣膿包!他又興致勃勃地對濮貽孫鼓吹臧師爺的「不區水陸,不合大隊,不克期日,人自為戰,戰不擇地」的主張,說後山泊這樣的鄉勇加上臧師爺這樣的戰策,洋鬼子不敗才怪呢!

  濮貽孫對天祿這話題沒多大興趣,轉著眼珠子想想,小聲說:「你說……聯師爺留在後山泊不去寧波,不無貪生怕死之嫌吧?……」

  「哎,人家辦的是大事也是正事嘛!」

  濮貽孫盯住天祿,仍然小聲地說:「回頭他要是辦成了這樁買賣,你天祿務必要作個見證才好。」

  天祿不解:「聯師爺此舉也算公忠體國,要作什麼見證?」

  濮貽孫曖昧地抿嘴一笑,說體國嘛倒也說得過,公忠卻難講了。幕府裡的事,你經得太少。現在不必多問,待五日後回到後山泊,且看我料得准不准。那時候再跟你細說端詳。

  遠遠望見寧波城牆時,嚮導安慰,天祿鼓勵,說二人給濮貽孫保駕,過城門的時候千萬沉住氣,不要慌張,多點頭微笑,少說話。可是真走近鹽倉門,濮貽孫倏地變了臉色,面白如紙,冷汗都滴了下來。天祿只當是守在門前四名持槍夷兵和許多所謂「紅毛鄉勇」的漢奸把他嚇著了,小聲安慰道:「嚮導有親戚在城裡住,盤問不住咱們的。」

  濮貽孫顫抖著從牙齒縫裡嘶嘶地說:「你……你朝城頭,城頭上看……」

  天祿仰頭,吃了一驚:城樓懸下一顆首級,下面吊著一張告條,大字書寫:「清官呂泰來探軍情,故梟示」。天祿心頭也怦然不已,他們本應到慈溪與呂泰師爺會齊,一同潛入寧波的。呂師爺必定是等他們不著,自己先行,想來事機不嚴,泄了密,出師未捷身先死,為國殉難。可知逆夷城中警戒巡查很嚴,倒要小心。天祿定下神,對踟躕不前的濮貽孫說:過城門包在我身上,儘管放心。

  門前盤查果然嚴密,四個夷兵不過像鎮守城門的石頭獅子,嚇唬嚇唬鄉下人罷了,起勁的是那十來個頭戴夷人白盔帽、身穿半截夷兵軍服的「紅毛鄉勇」,持刀拿槍十分兇狠。所幸嚮導膽子頗大,對答如流,指說天祿和濮貽孫是遠房親戚,做生意的,來寧波辦年貨。漢奸小頭目找不出嚮導的破綻,突然轉向天祿,問:

  「你做什麼生意?辦什麼貨?」

  嚮導搶著回答:「總是寧波的土特產,白鯗啦蟶臘啦筍乾啦……」

  「沒有問你!」漢奸小頭目把嚮導推到一邊,催促天祿:「你說呀?」

  天祿笑道:「白鯗筍乾要買,還要見你們的陸團總陸心蘭老先生。」

  漢奸小頭目一愣:「你認識我們陸團總?」

  「不跟他約好了,敢進寧波城?」

  「他怎麼不來接接你呢?」漢奸小頭目口氣軟下來。

  「這是我們生意上的事情了。」天祿也就順水推舟,揚臉挺胸,拿起了派頭。

  「明白了,明白了!」漢奸小頭目連連點頭,滿臉賠笑,伸手示意,「請,請!」

  安全進城以後,濮貽孫內衣盡被冷汗浸濕,三人找了一處臨街小破廟歇腳。濮貽孫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問道:「這陸心蘭是什麼人物,這麼管用?」

  濮貽孫實在是個精明不過的人,一問就問到了要害處。

  陸心蘭本是寧波府戶科的小吏,專管漕糧,是個肥差,所以家道豐足。英夷佔領寧波後,行政長官郭士立看中陸心蘭才幹老練,想收為羽翼,以穩定寧波城的局面,因而優禮有加。陸心蘭便也順從了英夷,領郭士立之命,召集寧波市上游手閑漢,給以武備,嚴加訓練,負起守衛巡邏查驗等項夷兵不屑或不便執行的公務。每人每天給半塊銀元,加上白盔帽和夷兵上衣這半截夷裝,於是人們背後戲呼之為「半洋兵」、「二鬼子」,通稱「紅毛鄉勇」。

  英夷佔領寧波,除了從府庫中得到十二萬銀元和大量的、可供全城兩年食用的糧食之外,還從官府的錢庫和民間各錢莊掠得銅錢二十六萬串。為便於攜帶遠行,必須把這些銅錢換成銀兩或銀元,這件要緊又頗有賺頭的事,也交給陸心蘭辦理。陸心蘭於是常常到寧波四鄉以錢易銀,四鄉於是常有人來與陸心蘭商談易銀的買賣。紅毛鄉勇們自然是陸心蘭四出易銀的保鏢和幫手,所以那個漢奸小頭目一聽這個題目會立刻改變態度。

  前些天,從寧波偵探夷情的人回來向張應雲報告,說陸心蘭並非真心從逆。張應雲立刻抓住時機,邀了陸心蘭的原上司寧波府同知(同知:為知府、知州的佐官,分掌督糧、緝捕、海防、江防、水利等,分駐指定地點。)一道,在清軍和英夷都不曾到達的慈溪鄉下,與正在那裡易銀的陸心蘭見了一面。其時陸心蘭指天畫地,深表悔恨,並發誓將功贖罪。張應雲大喜過望:若得陸心蘭為助,裡應外合,則取寧波易如反掌!他只將此事稟告了將軍,將軍也很高興,命他緊緊牽牢這條內線,時時派人去與陸心蘭聯絡,彼此溝通情況,並一定要嚴守機密。

  張應雲第一次與陸心蘭見面時天祿就在場,彼此相識,今天便擔當了第一個進寧波城見陸心蘭本人的重要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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