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夢斷關河 | 上頁 下頁
八五


  大人冷冷地吩咐隨從:「傳右路前協劉參將(參將:綠營兵制,總兵之下,有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外委等官。副將所屬為」協「,參將至守備所屬為」營「,千總以下所屬為」汛「。參將為正三品武職官。)率國字營,立刻來見!」

  兵勇臉色大變,連連叩頭道:「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這時,食鋪裡的客人紛紛擁上去嘲罵搶劫者,還向天壽證明自己早就看出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天壽懶得答理他們,接過隨從送到手中的褡褳時,問那隨從搶錢的兵勇是不是要受罰。隨從說,我們總爺軍紀最嚴,這種事從不輕放,看今天這架勢,怕是要當眾動鞭刑了。這鞭刑可厲害,再壯的漢子,受上二十鞭,不躺個三兩月起不了床!

  天壽心裡不忍起來,說:「我們只想討回褡褳就好了,他不也是要去打夷鬼的嗎?替我們向總爺求求情,別打他,讓他立功贖罪就是。」

  隨從驚訝地看看天壽,轉身去稟告佇立窗前一動不動的將軍。將軍並不回身,只能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嗡嗡響。隨從又走來對天壽說:「總爺說難得你們小小年紀深明大義,但軍中自有規矩,不必過問。請你們一定看罷懲戒再離開。」

  國字營三百多官兵都集中到小食鋪邊的空地,還圍過來許多仿佛眨眼間從地底下冒出來的看熱鬧的百姓,受懲戒的那個兵勇低頭跪在人群當中,國字營的營官畢恭畢敬地聽罷總爺的訓示後,向眾人宣佈罪名:一是違反嚴禁劫奪的軍令,騷擾民間為害百姓;二是知法犯法欺蒙官長,例當鞭打四十,因有被搶百姓為之說情,減半鞭二十。

  長蛇一樣的皮鞭,抽打在那兵勇赤裸的脊背上,劈啪一聲下去,就是一道血印。開始他還硬撐著不出聲,後來便一聲高過一聲地號叫了。天壽低頭不忍再看,聽老闆在耳邊小聲說:「小爺,你不要怪罪剛才鋪子裡沒人肯出頭作證。我這小鋪門口,天天過多少官兵,今天你運氣好,遇著了好官清官講理的官,要不然,誰敢擔保沒有大禍臨頭哇……饒是這樣,過幾日我還是要搬搬家,萬一這些當兵的不服,尋到我頭上來,我可就慘啦……」

  二十鞭打罷,受懲戒的人已經昏過去。自有他的同伴用擔架抬著他歸營。官兵們一個個沉著臉,整隊離開繼續東進。圍觀的百姓歡欣鼓舞,叫好不迭:有人說,就該這麼著,不然兵匪一樣,成何體統!有人大叫,這位總爺軍紀嚴明,軍令如山,他帶的兵定能守住國門!天壽心下感激,拉住那位隨從,說:「你們總爺真是當今難得的好將軍!小民定要為他四處傳名,請問他尊姓大名?」

  隨從笑道:「我們總爺姓葛,名雲飛,字鵬起。」

  像是誰敲了他一棒子,天壽直跳起來:「你說什麼?你們總爺叫葛雲飛?」

  這小爺突然又跳又嚷,倒把隨從嚇一跳,說:「是啊,新近回任所的定海葛總兵雲飛!丁憂(丁憂:遭遇父母喪事,古稱丁憂。清代官制,漢官丁憂須開缺守制[即去職守孝]三年,滿官守制百日便可照舊供職。)離任才一年,又被總督大人特地請回來的。」

  「他可是山陰人?」

  「是啊!你個小孩子怎麼知道?……」

  天壽一眼看到總兵大人正在上馬,準備離去,便飛快地沖到烏龍馬跟前,又怕馬踢不敢靠近,只伸開雙臂做出攔馬的樣子。總兵大人勒住躁動不安的馬,厚重的低音帶著嗡嗡響直傳到天壽耳邊,令他再次驚異不已:

  「還有什麼事嗎?」

  「我……你……」天壽張張嘴,吐出兩個莫名其妙、含糊不清的字,實在是因為心跳得太凶,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害怕,臉上一陣飛紅一陣煞白,一狠心,冒出了這麼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的話,「小民我……從廣州來……投親……」

  「哦。」總兵大人順口應了一聲,忽而又很注意地盯著天壽看。

  「小民我……姓柳,是柳知秋的兒子……」

  「啊啊!如此說來,你是英蘭的兄弟?叫什麼?天壽,對不對?」

  「是,是……」天壽口吃吃地說,心裡在盤算著要不要叫他一聲姐夫。總兵大人已經仰頭哈哈大笑了,笑聲也轟隆隆地仿佛遠方的沉雷。他一面笑一面翻身下馬,走到天壽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真想不到哇,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前些日子英蘭還為得不著你們的回音發愁呢!太好啦!太好啦!我正要回山陰家中安置一下。一同回去,一同回去……你會騎馬嗎?」

  「哦,不會,我自己雇得有船……」

  「有船也行。我派個親隨給你帶路,能一直撐到家門口……」

  看得出來,這位威風凜凜的總兵大人,是真的高興。天壽還是頭一回接觸這樣陽剛氣十足又非常成熟的男子漢,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真為自己有如此英雄了得的姐夫而豪氣滿懷。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