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夢斷關河 | 上頁 下頁 | |
五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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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卷 第07章 正月的廣州城,已經春意盎然,草木繁榮,花市萬紫千紅,加上元宵佳節將臨,街市上巷陌中陸陸續續掛出了各種彩燈,喜慶氣氛越來越濃了。 城南老郎廟,靠近花園的那套房間裡,卻是愁雲密佈——天壽和封四爺都心事重重,滿面焦慮,長時間地相對無言。 封四爺陪著天壽一直在等消息,從早等到過午,直到太陽偏西,毫無音信。天壽急得要跑出去看,封四爺勸他坐等為好,兩頭夠不著反而糟糕。 天壽只得聽勸,卻又坐立不安,一個勁兒地咬手指甲,幾乎哭出來。 聽到外面腳步響,天壽跳起來沖出門,迎著父親和師兄就問怎麼樣。那師徒三人都黑著臉,默不作聲地進了屋,天壽一張小臉立刻蒙上烏雲。 柳知秋猛然坐下,拳頭在桌上狠狠一擂,說:「他竟然不肯受理!」 封四爺一驚:「怎麼?天祿跟著去,也不受理?」 天祿憤憤地說:「我算什麼?!照樣要我們到地方衙門去告。」 封四爺道:「可事關華夷衝突,正是他這個欽差該管的呀!」 「沒用!」天祿臉漲得通紅,「找到鮑鵬,鮑鵬說琦侯爺正為香港的事鬧得焦頭爛額,為難之極,顧不上民間訴訟小事……只把義律的告示收下了。」 天壽忙問:「那林大人呢?林大人見了這告示就沒說什麼?」 天福說,林大人見了告示極驚奇,又很憤怒,不料英夷如此猖獗,也不料琦侯爺出此下策!但林大人現下「待罪」,無權上奏本章,他疑心琦侯爺與義律瞞著朝廷有割地之約,他只說一定要設法稟告朝廷。 天壽終於哭出來,喃喃地說:「那就真沒辦法了嗎?……聽泉居……我們家的聽泉居……就這樣完了?……還有沒有天理呀?……」 大家默默聽著,都心頭沉重。 那日胡昭華焚券而去,柳知秋率天祿天壽和阿嘉夫婦送了很遠,回家時竟見到了同天福一道來家的當年的戲團頭封四爺。老朋友相會,分外高興,暢談終夜,毫無倦意。次日早茶時,柳知秋更愉快地說明了封四爺此行的來意:為天福天祿提親。女方父親是廣州梨園的老笛師,名滿兩粵,跟柳知秋也是老相識老搭檔,只是近兩年才疏遠的。他得知老友的近況很是感慨,願把他的兩個女兒聘給天福天祿。 天福似已知情,表情平淡;天祿不免赧然,低頭不語。天壽則睜著一雙亮亮的鳳眼,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有些不知所措。 封四爺笑道:可惜他家沒有與天壽年歲相當的閨女,廣州的梨園世家,也難找到一個配得上天壽這金童的玉女。他們家這兩個,配天福天祿也勉強,性情容貌都是上等,只欠在才學上,況且這姐妹倆不是雙生…… 後一句本是封四爺的玩笑話,一下子勾起了柳家師徒父子的心事。柳知秋一臉苦澀低頭喝茶,天福天祿也垂下眼簾默不作聲,只有天壽瞪了封四爺一眼,又怕他發覺,轉身就偷偷溜出客廳。封四爺驟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趕快改換話題。等這陣尷尬過去之後,大家才發現,天壽不在座了。 天福天祿滿院沒找到天壽,便徑直趕到泉水邊。 他果然坐在泉邊的大青石上,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頭上,顯得那麼小,那麼孤立無援,眼睛呆呆地望著不知什麼地方,亮晶晶的滿是淚。看到這個情景,兩個做哥哥的心裡都挺不是滋味。 天福說:「不高興了?唉,封四爺說了,給你得找個絕代佳人兒才配呢,我們倆怎麼能跟你比?廣州城誰不知道你柳搖金呢?」 天壽不做聲,輕輕一閉眼,淚珠子就順著嬌嫩的面頰滾落下來。天祿故意調侃著說:「這竟是泣珠的鮫人了,可以上戲可以入畫呀!」 天壽瞪他一眼,仍舊沉默。 天祿這才低聲地說:「是不是想起你三姐四姐心裡難過?」 又一串淚珠滾落,天壽也不擦,只傷心地喃喃低語:「我知道早晚有這一天,可沒承想來得這麼快……」後面的話淹沒在嗚咽中了。 天福習慣地撫摸著小師弟的後頸以示安慰,卻被天壽慢慢推開,他淚眼婆娑地看看大師兄又看看二師兄,終於歎息著說:「我們三個中間,非要攙夾進來別人不可嗎?」 天福溫厚地笑了,說:「真是孩子氣!」 天祿說:「劉玄德早就有話,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管到了多會兒,只要哥哥有口飯吃,決不能餓著你小師弟!哥哥疼你,嫂子自然也會疼你。」 天壽把臉扭開,仿佛自言自語:「牛郎的哥哥娶了嫂子就不疼牛郎了……」 正在勸無可勸、哥哥們無可奈何地苦笑之際,下面有人在喂喂地大聲招呼他們,一看,竟是兩個紅制服、白長褲、腰間佩劍、三角軍帽下露出金黃色鬈髮的英夷小兵!三人吃了一驚,放下他們的爭鬧,一同趕了過去。 兩個小英夷兵不過十四五歲,手裡拿著水壺,對著溪水和山泉指指畫畫,嘴裡不住地說著很古怪的單音,聽了半天才明白,他們是說:「水,水。」 天祿沉著臉小聲說:「他們要找水的源頭。」 天福疑惑地說:「他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 天祿臉上烏雲更重,卻沒有說話。 天壽卻已經蹦跳著到那兩個小英夷面前,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便把他們領到泉邊。小英夷見到泉水歡呼不已,輪番湊上去咕嘟咕嘟地喝,用水壺接,還不住地對天壽說:「三刻有,三刻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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