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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馬兒哈咱將軍的幾個兒女,連同近年來歸的部落首領一起來圍獵場稟告消息,」阿魯台接著說,濃眉皺得越來越緊,「說是大哈屯母子放虎歸山,才讓馬兒哈咱死於非命,讓他們部落受到重大傷亡和損失。汗庭若不給個交代,若不給以賠償,他們就不再朝拜朝貢,不再聽從汗庭的調遣!」

  洪高娃知道,這對東蒙古汗國而言,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如果引起連串仿效,部落聯盟瓦解,汗國也就成了空架子,爭霸沒有可能,統一全蒙古恢復大元,就更是白日做夢了。想到這兒,她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我懂了。」

  阿岱得理不讓人了:「好哇,你總算認錯了!那就閉門思過,靜候處分吧!」

  「大汗,王爺,」阿寨突然開口,「我阿媽沒有那麼大罪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幹的!脫歡是我放的,小薩木兒和阿蘭是我奪的,公主母子是我送走的。處分我吧!」

  阿岱汗瞪眼看著阿寨,不但憤怒,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嫌惡。他冷笑一聲:「跑不了你!你也閉門思過,靜候處分!」說罷立起身,滿面怒容大跨步走出了議事大帳。

  阿魯台也起身要走,走到門邊又退回來,說:「洪高娃,你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這樁婚姻也是我力主的。可如今你身上出了這麼大的事,身為部落盟主,我也不好公然回護自己族人,讓其他部落首領寒心,對不對?」

  阿魯台充滿長輩關愛之情的解釋,讓洪高娃忍不住要為自己辯解:「王爺,怎麼就知道我這樣做不是為了汗國呢?如果薩木兒母子感激感恩,日後率領瓦剌部落來歸,不也是一件大好事?再說,薩木兒母子一直在我帳中養病療傷,那些接應的瓦剌兵馬不可能是他們招來的!還有,大汗和王爺率各部首領打大圍,馬兒哈咱怎麼就不隨往,居然能率兵去追擊薩木兒母子?他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阿魯台歎道:「洪高娃,你從小性子就這麼外柔內剛,剛起來有如烈火,叫人沒法兒忍受,如今還是不改。就算要釋放薩木兒母子,這個人情也不該你做,該讓給阿岱汗大張旗鼓明著放,如果那樣,後來這些事情就另是一說了……至於馬兒哈咱,他是大元舊臣,他的幾個兒女都手握數千精騎,如今又有那麼多部落看他們的眼色行事……這還用我多說嗎?」

  洪高娃淡淡一笑,不想再解釋了。

  「好吧,我會盡力回護你們母子,但處置是一定要有的,不要怨恨我老阿魯台啊!」阿魯台邊說邊離去,還不住地搖頭,看上去真有幾分老態了。

  從這天起,洪高娃和阿寨被分別軟禁在自己營帳中,由樞密院特派兵馬看管。洪高娃因為身邊有滿都魯這個小小孩,侍女保姆進進出出倒還不受限制,而對阿寨監守則很嚴,不許出帳,吃喝拉撒都有專人伺候。那天黃昏,敖登格日勒就背了個水桶,悄悄隨著背水的侍女進到洪高娃寢帳。

  「乾媽!」小姑娘撲到洪高娃腳前跪倒,滿臉緊張之色,小聲口吃地說,「快給……給阿寨哥哥遞個信兒,叫……叫他快逃!」

  懷抱滿都魯坐在床邊的洪高娃嚇了一跳,趕緊把乾女兒攙扶起來,發現她在簌簌發抖,小手冰涼:「快起來坐下說話。什麼事兒這麼緊急?」

  敖登格日勒仍然呼吸急迫:「這兩天,王爺和大汗,還有好多禦史台樞密院中書省的諾顏,一直在大帳商議怎麼處置乾媽和阿寨哥哥。爭來爭去,吵得好凶,我們在後帳都能聽到。好多人都說乾媽有功于汗國,就算功過相抵,也不該懲罰。可也有諾顏嚷叫說:不懲處難以平人心,難以籠絡各部……今天下午,其他人都離開了,只有王爺和大汗在,我給他們送奶茶的時候,他們竟在說阿寨哥哥該殺!嚇得我一哆嗦,奶茶潑了一半兒。他們見我進帳,都不說話了……我退出來時候,留了個心眼兒,躲在暗處偷聽,就聽見汗王氣哼哼地說:『既然該殺就殺,絕了後患!……」

  洪高娃倒抽一口涼氣:「大汗他,就這麼說的?」

  「千真萬確!我就是聽了這話,才心慌得要命,想著要趕快告訴乾媽,想法子救阿寨哥哥一命!」

  洪高娃又問:「王爺呢?王爺也這麼說嗎?」

  「王爺說:『雖然阿寨該殺,可殺了阿寨,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洪高娃母子可是我給你請過來的!』……乾媽,王爺能阻止大汗的殺心嗎?」

  洪高娃坐不住了,把滿都魯往床上一扔,自己在帳中像個男人那樣大步走來走去,滿都魯放聲大哭,她都像沒聽見。阿岱真的要阿寨死!縱然有阿魯台勸阻,縱然大汗對王爺向來言聽計從,但他若堅持要殺,阿魯台難道敢於冒與大汗決裂的危險來保護阿寨嗎?當然不會。還有馬兒哈咱的兒女,還有牡丹和她的新生兒,他們都需要阿寨死,當然都站在大汗一邊。大汗也罷王爺也罷,這些身居高位的男人,權力永遠是他們衡量利弊得失的最重要依據。為此,他們什麼不能犧牲!

  阿寨太危險了!

  當初,也許根本就不該把這孩子,把她心愛的男人留下的唯一骨血牽扯進這樁政治婚姻中!阿寨若有個三長兩短,她洪高娃將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怎麼有臉去見心愛的哈爾古楚克!

  現在怎麼辦?洪高娃自己也在軟禁中,如何救得了同在軟禁中的阿寨?她沒有片刻猶豫:「敖登格日勒,快去悄悄找塔娜,叫她立刻來我這裡!她是貼身侍女,看守當不會攔阻。」

  敖登格日勒應聲跳起身,小鹿似的跑走了。她也許並沒有明白,洪高娃召塔娜,就是召來多克新西拉,也就是召來哈爾古楚克的舊部。他們會比誰都關注小主人的安危,會對哈爾古楚克一脈忠心耿耿到底的。

  然而,等到深夜,也沒有等來塔娜。洪高娃幾次要出帳,都被看守寢帳的禦史台派遣的衛士阻擋。直到天亮,塔娜才隨著出帳擠奶的侍女混進來。一進帳就趕緊說明,敖登格日勒昨天找她一說,她就趕著跑了來,但被看守衛士擋住,都是生面孔,一個個很凶,怎麼說好話也不讓進。她又跑到阿寨的營帳,那裡看守更嚴,防得更緊,她只好回家跟多克新西拉商議。事情的經過她全都清楚,但這事觸怒了王爺和大汗,兩口子商量一夜也想不出好辦法。

  「敖登格日勒沒有對你說嗎?」洪高娃打斷塔娜的話,「阿岱起了殺心,要除掉阿寨!」

  「啊?」塔娜吃驚地瞪大眼睛,「真的?……不會吧?」

  「你不相信?」

  「我說這話不怕得罪,阿岱年輕氣盛,有時候難免犯渾,兇暴不講理,但他心裡還是明白的,知道輕重緩急,就算不喜歡阿寨,對大哈屯你還是有情分的呀!怎麼會……是一時的氣話吧?」

  洪高娃沉默片刻,說:「牡丹生了兒子,留在牙克石等他呢,你知道嗎?」

  「啊?」塔娜驚訝地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馬兒哈咱的女兒是牡丹的親嬸娘,你知道嗎?」

  塔娜的嘴張得更大,好半天合不攏。

  「要給牡丹的兒子騰地方,你還說不會?」

  「天哪!那得趕緊想法子救咱們阿寨呀!」

  「我被禁在寢帳,不能動彈,所以連夜召你來商量……」

  「這還用商量?我這就回去告訴多克新西拉,召集舊部,只要救下阿寨,哪怕冒死劫法場!」塔娜挺胸揚眉,像男子漢大丈夫那麼豪爽。

  「好,就這麼辦吧,你快走!」洪高娃就等著她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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