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一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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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寨移開目光看別處:「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那種卑污小人,滿嘴噴糞,別玷污了阿媽的耳朵。」 「你不明白嗎?那是馬兒哈咱屬下,他敢罵你這太子,其實是馬兒哈咱的態度。我必須知道。多難聽的話,你也得給我實說!」 阿寨不情願地嘟噥幾句,被逼不過,說:「阿媽你千萬別生氣,他還真的開口就稱是他們馬兒哈咱大人親口說的,什麼太子什麼黃金血胤,誰信!跟過那麼多男人,知道是誰的種!……」 洪高娃冷冷一笑,罵道:「這老不死的,竟敢說這種狗屁話!……」 阿寨忙道:「你看你看,我說別聽他的,你偏要聽,叫你千萬別生氣,你偏要發火,何必呢!」 「你就不火?」洪高娃反問,忽然竟覺得和阿寨不僅是母子,還多了一份知己好友、常常需要仰仗他依靠他的感覺。 「我乍一聽也很火兒,但我知道,我這個太子原本就是一塊招牌,虛的,當初為的是招兵買馬收羅人心。如今汗庭強大,無人可以抗衡,這招牌就用處不大了。況且咱跟阿岱並非血親,這個太子讓人不服也在情理中,阿媽你說對不對?」阿寨居然心平氣和,居然還那麼笑眯眯,讓洪高娃覺得意外,說: 「你看不出嗎?這是先兆,馬兒哈咱那幫人說不定有廢立之心哪!」 阿寨還在微笑,不過笑得有些難看:「廢就廢吧,我早就不想當這有名無實的太子了。阿媽,有些事情人家都不敢告訴你,乾脆讓兒子跟你說透:那個牡丹生了個兒子,就留在牙克石,根本沒有休回娘家去!」 洪高娃強硬地說:「我身邊有滿都魯,也是阿岱的親骨肉,還大著兩歲呢!」 阿寨不禁苦笑,明明還有話,卻強咽下去,只簡單地說:「是啊……」 「你還有什麼事瞞著阿媽?」 阿寨遲疑片刻,終於說了出來:「我也是剛剛知道,全都告訴你,你也好多個心眼兒早做防備。……牡丹的親嬸娘,是馬兒哈咱的女兒,就在馬兒哈咱營中,跟她的兄弟們一起在他麾下領兵,牡丹的叔叔反而當副手,輔佐她嬸娘。」 洪高娃的背後掠過一陣寒戰:對手遠比她想像和預料的強大啊!抗衡和對壘看來不可避免,其實在她還蒙在鼓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洪高娃陷入沉思,母子倆第一次重要對話就此結束。 孩子們一團天真,不分彼此互相親愛,大人們卻看得清楚。脫歡的目光時時追隨著漂亮的敖登格日勒,在她面前,「狼崽子」的暴躁和喜怒無常都化作了保護者的愛憐和溫厚,還免不了常在她面前顯示勇敢和才能;小薩木兒就更像是一塊麥芽糖,恨不得成天黏著阿寨,連走路也愛拉著他的腰帶頭,好像怕他再次消失再也找不到似的。兩個女孩兒也很親近,總是手拉手跑進跑出。敖登格日勒說她最愛小薩木兒的小鹿眼和銀鈴樣的笑聲,叫人心裡好甜好甜;小薩木兒說她最愛敖登格日勒深深湖水樣藍黑藍黑的瞳仁,叫人看得頭暈,愛得心疼。 所以,當分別的日子終於來臨的時候,小孩子們摟在一堆都哭成了淚人兒。薩木兒的傷還沒好利落,洪高娃特地備了騾轎供她乘坐,又因回阿爾泰山路途遙遠,按每人四匹馬輪換,撥給他們四十匹馬——阿寨從自己名下分得的瓦剌俘虜中挑選了十名想回自家部落的瓦剌人做護從。 按洪高娃的意思,要光明正大地送行,一直送出三十裡開外,向一直不肯認錯的阿岱汗示威。阿寨勸住,說還是別節外生枝為好。出發時間便選在了阿岱汗和阿魯台王爺率大隊人馬外出圍獵的時機,選在了清晨,天剛剛亮時分。 薩木兒和洪高娃四手緊緊相握,不忍鬆開,四目相視,都滿含著熱淚。兩人最後的低聲絮語,別人都不能聽到。 薩木兒說:「等阿寨太子即了汗位,我一定把小薩木兒送來做他的哈屯,她的陪嫁中,一定會有那方傳國玉璽!」 洪高娃說:「等脫歡長大成人,必能號令全瓦剌,我將把敖登格日勒嫁過去做他的王妃。但願到那時候,阿寨和脫歡兩個孩子念及幼時情義,再也不打殺流血害命,都沁、都爾本仍成一家!」 薩木兒說:「好,願你我都能看到那一天!」 十四 當送行的洪高娃母子和他們身後的大營柵欄完全消失在漸濃的晨霧中之後,薩木兒一行便快馬加鞭,朝西北方向飛奔。只有回到阿爾泰山深深的懷抱,回到遙遠美麗的哈納斯,才能得到最終的安全。 黃昏降臨之際,他們趕到山口的河邊紮營。山路險峻,夜路難行,傷病初愈的薩木兒,經一整天長途跋涉,已十分勞累,得歇下來喘口氣了。護從點燃篝火,阿蘭指揮他們打水燒茶。西天最後的晚霞把阿爾泰群山的輪廓染成金紅色的時候,大家圍坐在篝火邊,就著奶幹、冷牛肉和乾糧,一碗一碗喝著熱奶茶,一天的勞累和緊張得以舒緩。相互間只有簡單的幾個字:「請喝茶」,「再盛一碗」,沒有別的話說。人人都在想心事。這半個多月,對坐在篝火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跌宕起伏、極不尋常也很不輕鬆。孛羅那亥斜坡之敗後,自己的家人財產、部落親友都怎麼樣了?活著還是死了?今後的日子怎麼過?…… 小薩木兒偎在阿媽懷裡,問:「還能再見到舅舅、額咪嗎?那達慕的時候,讓阿爸去接他們過來,好不好?」 脫歡儼然大哥口氣:「什麼都不懂,就會瞎說!……阿媽,真的不知道阿爸怎麼樣了?說不定早就回到哈納斯,正遣人找尋我們的下落呢。」 小薩木兒笑著叫起來:「好呀好呀,我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嚇他一大跳!讓他也好好兒笑一回!」 薩木兒沒有說話。她的感覺不好,心裡一直以來的不安告訴她,丈夫是凶多吉少。就算保得性命,大敗之後的瓦剌汗國怎麼收拾?誰還承認他這個盟主?部落聯盟一旦分崩離析,她的一家將面臨什麼?…… 月亮出來了,清光四瀉,空氣清朗,有陣陣微風吹動著河邊蘆葦沙沙地響,身邊的幾棵大樹和灌木叢也在應和著搖擺低唱,催得困倦的行路人昏昏欲睡。小薩木兒已經在母親懷裡香香甜甜地睡著了,薩木兒也迷迷糊糊墜入夢鄉—— ……前面,一個女人領著一條黑狗走得飛快,薩木兒認出來了,高聲叫著:達蘭台!哈喇哈斯!你們去哪裡?等等我呀!達蘭台腳步不停,只回過頭來說:公主,王爺就在那邊,招呼我們呢,快走吧!巴圖拉在哪裡?薩木兒怎麼看不見?身後卻傳來可怕的吼聲:薩木兒你往哪裡逃!快把傳國玉璽交出來,不然我要你的命!追在後面的是阿岱汗的身形,卻安著青面獠牙的惡獸頭顱。薩木兒又驚又怕,拔腳就跑,前面竟是萬丈懸崖,也顧不得了,寧可跳崖摔得粉碎,也不能再一次落在魔鬼般的阿岱汗手中!縱身要跳的她被抱住了,怎麼也掙扎不開,回頭一看,是洪高娃。她說薩木兒別怕,有我在,誰也別想傷害你!薩木兒反身緊緊抱住洪高娃,放聲大哭…… 「起來!都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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