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一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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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古蘇特這科爾沁第一勇士,因比箭曾輸給歸林齊而鬱鬱多年,為此痛下決心遠走他鄉拜師學藝。今天為了應付對手的長處,他給自己穿上了三層鎧甲,身上多了近百斤的重量,手上又有近百斤的大刀,使得他難以輕鬆躲避來箭。東蒙古第一勇士的臉丟盡了!他的感覺告訴他,那疾勁的箭鏃已然穿透三重鎧甲,深入他皮肉不止一寸。要不是這三重鎧甲,歸林齊可就真把他錫古蘇特「射個對穿」啦。可瓦剌陣上雷鳴樣的歡呼激怒了他,他要報仇!要報早年那一箭之仇,也要報眼下這一箭之仇!為了維護自己第一勇士的威名,他勇氣陡增,殺心大起,依舊伏於馬背,雙腿猛夾馬肚子,催馬沖向正在舉手向歡呼浪潮致意的歸林齊。錫古蘇特的馬很快,跑至半途,他猛然躍起,坐穩馬鞍,舉起大刀沖向對手,形同偷襲,急得瓦剌人亂糟糟地喊叫: 「歸林齊,當心!」 「歸林齊!回頭!」 「歸林齊!快應戰!」 歸林齊發覺對手沖到近前,張弓已來不及,趕忙棄了弓,摘下馬鞍橋邊的長槍要撥開對方的大刀,但錫古蘇特這盡力一劈,用了十二分的力,有如泰山壓頂、雷霆萬鈞,自頂直下,霍然兩開,以致馬鞍也被劈開,連人帶馬,血肉橫飛,轟然倒地。 「嘩——」戰場上十數萬人同聲一呼,仿佛平地滾了個悶雷。短暫的靜默之後,東蒙古陣地上騰起綿延不息的歡呼: 「錫古蘇特大英雄——」 「錫古蘇特長命百歲——」 「蒙古汗國百戰百勝——」 「長生天保佑大汗王爺一統天下——」 歡呼聲中,落日沉向西天的一帶烏雲。雙方使臣約定次日再戰,各自鳴金收兵。 巴圖拉父子回營,薩木兒率領女兒和侍從們在大帳前迎接。酒飯都已備好,金盆熱水給父子倆洗臉洗手,母女倆親手為他們倒茶斟酒。這些原本是侍女們的職分,今天都是主母薩木兒在一一張羅。她還極力挑揀著輕鬆話題,帶著笑容說: 「快嘗嘗這道烤羊排,那股子香味兒就讓我們大家都流口水啦……」 小薩木兒也來湊趣:「阿媽只給我嘗了一小塊兒就不給了,說要等阿爸阿哈回來一起吃……哎呀阿爸阿哈,你們快吃呀,你們不吃,我還是吃不成啊!」 巴圖拉沒有說話,只用刀子割下一大塊焦黃噴香的羊排,放到小薩木兒的碗裡。脫歡瞪了妹妹一眼,低聲責怪她:「少說兩句好不好!煩人!」 之後的一頓飯,再沒有人出聲,只有咀嚼和喝茶喝酒的聲音,很是壓抑。父母吃罷離席之際,脫歡把茶碗狠狠地朝桌案上一蹾,憤憤地說了句話:「咱們瓦剌,怎麼就沒有一個錫古蘇特?!……」 這句話,讓正要出帳的巴圖拉回頭看了一眼。母女倆也都看著他,帳中柔和明亮的燭光勾畫出一大一小很相像的美麗面龐,同樣的被濃密的長睫毛掩映的清澈眼睛,含著同樣的溫柔與期待,親切和鼓勵。刹那間,巴圖拉心頭一熱鼻子一酸,眼睛頓時濕潤,趕緊轉身掀簾走出去。他要立刻召請安樂王和賢義王商量對策。 錫古蘇特刀劈歸林齊,對瓦剌的軍心影響太大了。 這也是剛剛出帳就遇到的匆匆趕來的安樂王把禿孛羅的想法。只有歸林齊的部屬憤怒地喊叫著報仇,其他各部都把這個錫古蘇特看成是可怕的猛獸、不可戰勝的魔怪,恐懼籠罩著瓦剌營盤。必須儘快打一個勝仗,哪怕是不大的勝仗,不然,瓦剌的氣勢會被摧垮。但明天的主帥對陣,巴圖拉對阿魯台並沒有必勝的把握,怎麼辦?再也輸不得了。 兩位王爺並馬而行,向賢義王太平的大營馳去。瓦剌三部的大營相距不到三十裡,成品字布開,互為犄角,便於互相呼應互相救援。巴圖拉和把禿孛羅出營門不到一頓飯工夫,已能看到太平營區星星樣繁密的光點,必是大營內外的篝火。巴圖拉抬頭看天,厚厚的雲層中,月亮只暈出一團慘白的亮色。高空吹下的陣陣寒氣,讓人馬口中噴出團團白氣。已是春四月,夜晚冷起來還得穿皮袍,點篝火。 怎麼,越走近越覺得不對頭?數千人馬的大營盤怎會這樣無聲無息?到了跟前,不禁大吃一驚,除了一堆堆篝火在遠遠近近地燃燒或漸漸熄滅,什麼都沒有!沒有柵欄大門,沒有營帳馬樁,更沒有士兵和戰馬,連一個活物都看不見。 他們沒有走錯,只看地面上的坑坑窪窪和翻出來的新土,就可以斷定這確是太平的大營。是不是移營了?這樣的大事,怎麼也不先打個招呼? 巴圖拉和把禿孛羅都皺著眉頭,策馬在篝火間逡巡。烏爾格眼尖,突然指著遠處說:「王爺快看,那邊有人!」 果然,遠處一堆篝火邊似圍著十多個人影兒。巴圖拉有五六十名侍衛跟隨,並不慌張,示意把禿孛羅分隊包抄過去。當他們持刀搭箭驀地出現在篝火邊時,那些人也驚跳起來,忙著抄傢伙抵抗。烏爾格大喝一聲:「不許動!都給我抱著腦袋跪下!」 對方被這一喝鎮住,一人卻大叫起來:「烏爾格老弟!是我呀!我是太平王爺的親隨侍衛呀!」 烏爾格上去一認,果然是平日常打交道的熟人:「你怎麼在這裡?你們王爺呢?我家王爺和把禿孛羅王爺來找他議事呀!」 太平王爺的親隨小跑幾步跪倒在巴圖拉和把禿孛羅馬前,一串話不帶喘氣地滔滔而來:「小的本當日出天明後去大營二位王爺駕前稟告,不想二位王爺親自駕臨,未曾遠迎,求二位王爺恕罪!只因我家王爺接到老營急報,說乞兒吉斯人大舉入侵科布多草原,眼看老營難保,求我家王爺回兵解救。我家王爺說救兵如救火,早一刻是一刻,萬一科布多有失,連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便立刻拔營而去。特命小人稟告二位王爺,請二位王爺寬恕我家王爺不辭而別……」 把禿孛羅說:「那麼這些篝火……」 「啟稟王爺,那也是我家王爺拔營前布的疑兵,為的是給山下那些東蒙古人看的,好讓他們不會覺察我們瓦剌這邊有人馬撤出……」 巴圖拉冷冷一笑:「是給山下人看,還是給我們看?」 烏爾格說:「王爺,要不然,派兵馬去追?」 把禿孛羅搖搖頭:「給嚇壞了,心已經逃走了,哪裡追得回來?」他轉向太平的親隨:「你去追你家王爺吧,老夫有句話帶給他:有滴血牛角在,違誓失信,就不怕遭天罰?」 能說會道的太平親隨也面露愧色,連連叩頭而去。 侍衛們燃起火把前後照路,領兩位王爺返回大營。月光全被烏雲蓋住,天地間變得十分昏暗。巴圖拉和把禿孛羅的心頭也佈滿烏雲。錫古蘇特刀劈歸林齊,沉重地打擊了瓦剌的士氣,太平臨陣撤兵更是釜底抽薪,原本就處於弱勢的瓦剌更加勢單力薄,莫非天要滅瓦剌嗎? 怎麼辦?兩位瓦剌首領不時互相望望,在火把忽明忽暗的閃動中,對方的面龐不甚清晰,但沉重之色顯而易見。 把禿孛羅從濃重的灰白眉毛下銳利地望定對方,聲音嘶啞地低聲說:「你是盟主,你說吧!除了退兵或是投降認輸,我們就沒有別的路了?」 巴圖拉搖頭:「退兵必定招致大追擊,那時各個擊破,敗得更慘,最後結果還是降,或許瓦剌就此亡了!……如果向明朝求援,說不定……」 「晚了,遠水解不得近渴!你的意思,認輸,降了他?」 巴圖拉好一時不做聲,只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最後他噴出一個字:「不!」他接著說:「我這人從來不會認輸,我要聽從我心裡的吼叫。」 「吼的是什麼?」 「搏!搏鬥!搏戰!死中求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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