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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老額吉點頭道:「你臉色真好,精神也好。阿媽不用擔心發愁了。精神爽快的人會有喜事找到他。孩子,我看你印堂紅紅的,莫不是真有喜事?」

  「阿媽,我都一隻腳踏進陰間了,能活過來,不就是喜事嗎?」

  一家子都開心地笑了。

  沒想到,還真讓老額吉說准了。

  太陽當頭的正午暖洋洋,是一天最舒服的時候,一個在放馬的族人跑上來,離帳篷很遠就把雙手在嘴邊攏成喇叭,長聲呼喊道:

  「亦都幹媽媽——有人找你女兒——好多人——」

  一家子都跑出帳門,洪高娃母子對視間臉色都不好,難道巴圖拉敢追到這裡?老額吉大聲地回問,嗓音又高亢又響亮:

  「熟人還是生人?——朋友還是對頭?——」

  「是生人——不是對頭——」

  老額吉覺得疑惑,還是安慰女兒說:「這兩年,阿魯台把草原治理得蠻好,各部落都結了盟,再不互殺,盜賊也不敢犯事。不用擔心。」停了停,又覺著萬無一失才好:「要不,你們娘兒倆先進山,上林子裡避一避?……」

  阿寨跳起來叫道:「快看呀,駱駝!……是駝隊!……」

  山邊果然冒出來一頭接一頭的駱駝,駝鈴也叮叮噹當地傳了過來,每頭都是滿載,行李馱子上還坐著人,有男有女還有小孩兒。一支馬隊越過駝隊,奔上山來。小孩子眼睛尖,阿寨叫了起來:

  「蘇和!蘇和!我看見蘇和啦!……」

  大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阿寨已經歡呼著一道煙似的沖下山去。

  蘇和?洪高娃好半天才想到,蘇和,不是自己的女僕塔娜和哈爾古楚克舊部愛馬克百夫長多克新西拉的兒子嗎?會不會是多克新西拉一家?

  真是他們!蘇和的阿爸多克新西拉和阿媽塔娜,還有二十多個強健的騎手來到帳前,一個個風塵僕僕,見到洪高娃都喜笑顏開,興奮不已,滾下馬鞍跪拜請安,黑壓壓一大片。洪高娃又驚又喜,語無倫次了:

  「你們怎麼會來了這裡?……請起,快請起!從哪裡來?怎麼會找到我們母子?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她聲音哽咽,臉上卻是歡喜的笑。塔娜流著眼淚,抓住洪高娃的手就往自己臉頰上貼,嗚嗚咽咽地說:「我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主母和小主人了,這一年多真叫人牽腸掛肚啊……」

  這麼多人,帳篷裡坐不下,老額吉就招呼大家席地而坐。胡珠裡立刻端上幾大盤點心,老額吉隨後提上來一大銅壺熱熱的奶茶。每人腰間都拴著自己常用的木碗,一一接受了老額吉的盛情,一邊痛痛快快地喝著,一邊讚美奶茶好味道。

  洪高娃坐在正中間,一左一右攬著阿寨和蘇和。多克新西拉和塔娜分坐在孩子兩邊,其他人圍著他們坐成一大圈,你一言,我一語,熱熱鬧鬧地說開了。

  他們都是哈爾古楚克的部屬,哈爾古楚克遇害後就一直跟隨著洪高娃母子,直至投明後在額濟納駐牧。洪高娃被邀去和林前,與老部屬相約,待脫脫不花即了汗位,立刻召請舊部去做怯薛——大汗護衛親兵,日後有功受封賞,都能成諾顏做將軍。大家都為脫脫不花高興,也對自家的前程很是期待。不料洪高娃母子一去就沒有了音信,大家非常擔心。前年秋天,竟傳來答裡巴大汗即位的消息,汗庭還派了使者,要求在額濟納駐牧的各蒙古部落到和林朝拜進貢。人們更著急了,猜想洪高娃母子一定出了意外。分頭到處打聽,不是說母子二人連同守宮大將巴圖遭劫被殺,就是說被沙漠盜賊賣去西域為奴,沒了下落。噩耗連連,大家都絕望了,只得放棄,準備就在額濟納守著明朝劃給的地盤世代駐牧下去。

  聽到這裡,洪高娃輕聲歎道:「額濟納是個好地方,若能長久駐牧,也是福氣。當初我們要是不離開,這輩子也能平平安安啊……」

  多克新西拉說:「那算怎麼回事?脫脫不花是王子,是成吉思汗的直系血胤,他命裡就該是大汗!再怎麼吃苦受罪,只要活著就不能忘記!哈爾古楚克台吉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統一蒙古,恢復祖業,這大業只有王子他才配!脫脫不花王子,我說得對不對?」

  阿寨很是振奮,滿臉自豪,眼睛閃閃發光,一個勁兒點頭。洪高娃看看兒子,無奈地笑笑,唇邊有一絲憂傷,趕緊改變話題:

  「你們是怎麼得到我們母子消息的?」

  「這事情可就巧啦,分明是天意呀!」多克新西拉說得更有勁兒了,「去年夏天,有幾個往漢地甘州、涼州賣馬的瓦剌人路過額濟納。那個頭目看上我家帳篷大,就要借宿。我也有心探聽,就請他喝酒。哈,還真對上點兒了,他是大汗斡爾朵守宮大將的一個親信管事,架不住我的酒好酒多酒勁兒大,他還不乖乖地酒後吐真言?……」

  洪高娃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她對曾經的那一段刻骨銘心,很想知道究竟,不禁問道:「他怎麼說?」

  「他說,巴圖拉早先從明朝討要脫脫不花王子,真是想擁立的。後來來了個薩仁卓瑪,迷住了他,瓦剌各部也要求改立薩仁的兒子答裡巴,他也就順水推舟了。假扮沙漠大盜劫殺主母和小主人,又賣作奴僕受苦,都是巴圖拉與薩仁太后設的計,後來又設計要害死小主人……」

  洪高娃暗暗點頭,自己的猜測全被證實了,又問:「當初假扮沙漠大盜,為什麼不趁勢把我們母子除掉,卻要等一年以後再起殺心?他沒有透露其中緣故嗎?」

  「就是就是!他也這麼問來著,還連連說搞不懂搞不懂,說巴圖拉那個人心機太深太可怕太厲害,他怎麼想的誰也猜不透,他想幹什麼,全瓦剌誰敢說個不字?後來……」

  「後來,我母子被薩木兒公主王妃贖救。她的大恩大德,我們一生一世也不能忘記。」洪高娃接著說下去,「真對不起她,沒有向她告別就偷偷跑了,實在不得已,逃命要緊啊!」

  「沒錯!就該這樣!他說巴圖拉後來派人四下追趕,沒有追到還大發雷霆,跟薩木兒王妃大吵了一場。幸虧你們逃得早,要不然呀,呵,可險哪!……」

  「那個賣馬的管事呢?你沒有殺了他吧?」洪高娃問。

  「沒有,沒有,我哪能幹那樣打草驚蛇的蠢事呢?第二天等他酒醒,請他吃手把肉,好好地送他們去了涼州。臨走,我還探了探他,哈,連頭天醉酒的事都不記得了,更別說那一通兒酒話,全忘得精光啦,哈哈哈哈!……」多克新西拉說得高興,仰頭大笑,引得眾人也是一陣哄笑。

  洪高娃笑道:「那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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