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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薩仁柔柔地一笑,並不說話,只垂下眼簾,輕輕地搖搖頭。

  薩木兒蠻像個殷勤的主人,但任何客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高貴,不能不拘謹。薩木兒自己也知道,一看薩仁這樣,有些不過意,便笑著招呼她:「薩仁你不要客氣,咱們三個就算是遠親,也多多少少總是親嘛,嘗嘗吧!」

  薩仁的臉紅了,模樣兒更加楚楚動人,輕輕拈起一根炸饊子,用潔白的小小牙齒咬了點饊子尖,並不咀嚼,含在嘴裡慢慢抿著,仿佛在細細體味別人體味不到的滋味。

  「你呀,真叫人著急!」伊利吉笑道,「我要是像你這麼吃東西,早餓死啦!」她轉向薩木兒說:「她從小就這樣,慢性子、柔性子,都出嫁當媽好多年了,還是一點兒不改!」

  不想這位慢性子、柔性子,竟掏出一條精緻的繡花手帕鋪在小桌上,伸出纖纖玉手,從銀盤中拈起一塊黃米炸糕,不好意思地望著薩木兒,眼睛裡全是謙恭和祈求,小聲地問道:「可以嗎?……」

  伊利吉一拍手,笑道:「什麼時候也忘不了你那寶貝兒子!……她呀,有好吃的好玩兒的,最先想到就是答裡巴!」後一句是說給薩木兒聽的。

  薩木兒很大方:「拿吧拿吧,多帶些回去,每樣兒都帶上!」

  可薩仁只看中了黃米炸糕,包了小小一包。

  伊利吉歎道:「也真不容易。五年了,就守著答裡巴,孤兒寡母的,唉!」

  「孩子呢?我還沒見過呢!」薩木兒見薩仁眼神兒朝西南方向示意,明白了,「他今天也賽馬?太好了,我家脫歡也去了。」

  薩仁點點頭,小聲說:「我知道。」

  薩木兒心裡有些不得勁:薩仁的兒子她見都沒見過,薩仁卻知道她的兒子要參加賽馬。後來,薩木兒隨意一句問話,那反應又不對頭了。她說:「聽說薩仁的帳頂也有古勒圖爾格紅氈,也是黃金家族後裔了?」

  薩木兒看出,爽朗的伊利吉頃刻間有些緊張,換了個坐姿,趕緊拿眼睛看著薩仁。薩仁倒沉靜如常,只是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聽到她用她特有的低低的、柔柔的聲音回答說:「是——的。」

  「是哪一支呢?」薩木兒追問。

  「這——」薩仁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但等於沒有回答。伊利吉搶著說:「我們西海那邊的女人家,對男人們的事情都不大清楚。她的心呀,全擱在撫養兒子一件事兒上了,家世什麼的,怕弄不清呢,是吧,薩仁?」

  薩木兒根本不信。每一個黃金家族的成員,都為自己的家世無比自豪,都應該牢記上溯到成吉思汗的每一位祖先的大名。

  薩仁似乎感到了薩木兒公主眼中的譴責,抬眼看看她,目光那麼羞愧自責,那麼可憐巴巴。她歎了口氣:「唉,只聽說,是拖雷一支的……」

  「是嗎?」薩木兒驚奇地說,「那咱們可是同一支脈了……」

  「公主你看,」伊利吉伸手指著大天幕那邊,「祭敖包的首領們都回來了,摔跤就要開始啦!」

  果然,瓦剌的大小首領們已經在大天幕下尊貴的位置紛紛就座,大賽就要開始,伊利吉和薩仁也就起身告辭了。薩木兒心裡有些亂,這兩位客人不知什麼地方讓她感到不舒服,她們好像要掩蓋什麼。那位嬌小柔弱、楚楚動人的月亮般的薩仁,柔弱的背後似也在極力回避什麼。是什麼呢?……算了,不想她了!薩木兒搖搖頭,甩脫這些不快,喝了一碗熱熱的奶茶,打起精神看比賽。

  號角長鳴,鼓聲隆隆,跟著歡聲雷動,近三百名健壯高大的蒙古力士都集中到了賽場南端,身著鮮亮長袍的幾個男人,用在遼闊草原上練就的聲傳十裡的亮嗓門兒,向人們報告摔跤手的部落和姓名。

  一聲令下,兩百多摔跤手滿臉嚴肅,一齊揮臂抬腿,跳起「得必呼①」。腳步嗵嗵響如沉雷,震得地皮兒發顫,也激得觀眾的呼喊聲動地驚天。賽手向四方觀眾鞠躬,又兩兩對面互相鞠躬,之後,雙手抓搭著對手的寬腰帶,一百二十八對摔跤手同時開摔。

  觀眾不停地呼喊,為各自熟悉的摔跤手加油打氣,還為他們的勝負打賭。

  一頓奶茶的工夫,已決出勝負。勝者將敗者扶起,表示友誼;敗者從勝者手臂下繞過,表示認輸。然後他們一同向觀眾鞠躬致意,跳著「得必呼」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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