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二三


  低語聲像大琴弦在顫震,又像蜜一樣甜。浩海達裕一時頭重腳輕,沉沉的,茫茫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她的聲音,她的笑貌,她的氣息,緊緊地密密地纏繞著他。天哪,她怎麼這樣香!濃濃的香,熱熱的香,銷魂蝕魄的香,香得他被欲望的烈火焚燒得幾乎爆裂。

  是斟酒時候那柔軟的身軀挨到了他的手臂?是她蓬蓬的髮絲擦著了他的面龐?他陡然跳起,餓虎撲食,縱身撲倒了洪高娃。他喉嚨裡一片獸類般狂野的呼呼亂響,伸著毛烘烘的大嘴,在那張嬌嫩豔麗的臉上亂親亂咬,一面用力撕扯著她的衣袍。食桌翻倒了,美酒佳餚灑了滿地,伺候在側的侍女們都嚇呆了。

  洪高娃尖聲叫著,拼命掙扎,拼命抵抗:「瘋子!瘋子!酒鬼!酒鬼!快來人哪!……該死的,你們都傻啦?!……」

  侍女們沖上來解救,拉的拉,扯的扯,而客人已經變成一隻野獸,怎麼也不放手。大家都慌了,凡是進宮帳的人都不許帶武器,怎麼辦?洪高娃叫道:「拿壺砸他呀!」機靈的大侍女塔娜,抓起那只白玉般的玉壺春瓶,照著客人的腦袋狠狠砸下。瓷瓶四散迸碎,客人哼了一聲,慢慢翻倒一旁,攤開手腳不動了,一股鮮血順著額角慢慢流下來。

  一個小侍女嚇壞了:「天哪!把他砸死了!」

  洪高娃一骨碌爬起來,臉色都變了,連忙上前察看,聽到他重濁的呼吸聲,才放心地長出一口氣。

  塔娜立眉豎目地說:「太無禮了!敢對大哈屯動粗行暴,該殺!我去前帳叫侍衛來,賞他一刀!」

  「不能,」洪高娃盡力平息一會兒,說,「他是我請來的客人,又是大汗的寵臣,沒有殺他的道理。」

  塔娜看著女主人頭髮散亂,衣襟破損,臉上和頸部胸口都有傷痕,不解地說:「難道就饒過他?」

  「誰說饒他?」洪高娃臉色一沉,生氣地說,「捆起來!立刻請大汗過來,讓他看看他寵愛的浩海達裕是個什麼東西!」

  塔娜自告奮勇:「我去傳侍衛!」

  大汗終於大踏步地沖進營門。

  他看到蓬頭亂髮、衣袍破損、滿臉淚痕傷痕的洪高娃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渾身顫抖。大汗心疼不過,連忙扶起她摟在懷中。邊哭邊說:「要不是塔娜用玉瓶把他砸翻,我,我可就……嗚嗚……」她哭得越發痛楚,越發委屈了。

  大汗的臉漲成牛肝色,額頭青筋暴跳,吼道:「誰?是誰?!」

  「誰?」洪高娃陡然從大汗懷中轉身脫出,憤怒地喊道,「還能是誰!你那個言聽計從的寵臣,一天到晚跟屁蟲一樣跟著你的浩海達裕!」

  「他?」大汗濃眉一聳,「他怎麼敢?!」

  洪高娃抹一把淚,擦一把汗,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往下說:「我聽說他備了謝恩宴在野外坐候汗王,離得不算遠,便差人請他。一來不必露天在外,來家等候不好嗎?二來我這微賤之人能有今天也多虧了他的引薦,早就想設宴謝他一謝,難道有錯嗎?誰知他是個野獸!畜生!喝了幾杯酒,便原形畢露!餓狼一樣上來就把我撲倒,撕扯衣袍,又咬又抓,我用力掙扎抗拒,他便揪住我的頭髮拼命朝地上撞哇!……嗚嗚……」洪高娃說到傷心處,又一次放聲大哭。

  大汗調頭怒喝:「塔娜!你們都在幹什麼!」

  塔娜趕忙上前跪倒,連連叩頭:「我們六個伺候宴上的,都沖上去拉,怎麼也拉他不動,他的勁兒太大了!我砸他真使了吃奶的力氣!他翻倒在那兒,還不知是砸昏了還是醉暈了呢……我看他是色膽包天,豁出去不要命了,要不然,敢冒犯大哈屯?!……」

  大汗黑著臉,半晌不做聲。浩海達裕不僅是他的股肱之臣,也是他的知己,自己的心思只有他能摸得清楚明白,自己不便說不便做的事情,他都能替自己說得點水不漏、辦得圓圓滿滿。汗庭眾臣,自己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這個浩海達裕!他怎麼會幹這樣的蠢事?……不錯,他一向貪杯好色,這回必是喝酒太過,又面對著洪高娃這個任何男人都不能不動心的妖嬈美女,恐怕……

  看著大汗的眼神忽明忽暗,面頰上的咬筋頻頻抽動卻沉思不語,洪高娃心裡不安了。她逼上前,雙手用力攥住他胳膊,搖動著一頭烏黑的亂髮,悲憤地說道:「汗王!你可要為我雪恨!被一個瓦剌人欺負,被一個臣下羞辱,你叫我怎麼活!我還算什麼蒙古國皇后!」她放開雙手,後退兩步,猛一甩頭,長長的黑髮像整匹黑緞子一樣刷地飛向身後。她低著頭,從濃密的睫毛下盯著大汗,又大又黑的眼睛像是兩汪無底深潭,閃動著令人顫慄的寒光,聲音也變得堅冰似的又冷又硬:「就算你不為我雪恨,難道也不為你自己雪恥嗎?這樣的羞辱,大帳的侍女都親眼看見了,斡爾朵的眾人沒有看見也都聽見了,周圍駐牧的百姓也沒有人不知道了!你這蒙古大汗,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你!……」

  洪高娃說不下去了,心頭突然閃過極度的驚恐:難道大汗識破了她?草原上的男人,常常把自己的女人等同于自己的駿馬,當做厚禮贈送給生死之交或是他特別需要的人。他若是順勢就手,把自己就這麼賜給浩海達裕,她豈不是枉費了心機?不但是大失敗、大災難,那後果,真正不堪再想了……

  所幸大汗沒有她擔心的那樣智慧,醞釀了好一陣的雷電風雨終於爆發,「嘩啦」一聲,腰間的長刀出鞘,他勃然大怒,按著刀柄暴喝一聲:

  「他在哪兒?!」

  塔娜伸手一指:「在大帳,醉成一攤躺在那兒,有人看守著。」

  塔娜話音才落,大帳傳來「劈啪」巨響,還有一片尖聲叫喊。

  前帳的人們都隨著大汗沖進大帳,被眼前景象驚住了:大帳一處壁腳哈那條①被搗出一個大窟窿,幾名侍女橫的豎的倒的趴的,有的尖叫有的呻吟,有的嘴角還在流血,而那個罪魁禍首浩海達裕,已經不見了。

  侍女稟告說,浩海達裕一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都以為他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一定是聽到前帳大哈屯對大汗講的話,害了怕。誰知道他力氣那麼大,一腳就把壁腳踹了個大洞!大家一起上前攔阻,掙脫捆繩的他三拳兩腳就把眾人打得人仰馬翻,他趁勢一溜煙逃了!

  大汗疾步出帳,站上營盤高處,一眼就看到浩海達裕正在飛奔離開,一面打著呼哨,兩匹配鞍的馬應聲從遠處迎來。眼看他就要上馬逃走,大汗一揮手,指著那個背影,一聲大喝:「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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