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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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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的四五天,我都在噁心著我自己,偏不多加件衣服,讓我冷著,在七裡溝默默地幹活。回到清風街了,見人不想搭理。張順在供銷社門口叫我去吸酒精導管,我也不吸,張順說:「闊啦?跟夏天義跑腿,你也是夏天義啦?!」我說:「×你娘!」張順說:「你敢罵我?」我就罵了,我還想和誰打一架哩。 受不了凍的武林已穿上了棉襖,棉襖是去年冬天的舊棉襖,到處露了棉花。他在鞋鋪裡聽陳星唱歌,門道裡的風往進刮,火盆中的紅炭能熱前懷卻冰著後背。陳亮說:「你聽聽懂了沒沒有?」武林說:「聽,啊聽不懂。唱,唱啊唱,秦腔麼!」陳亮說:「你你要聽秦,秦腔嗎,到慶玉他四四叔家,家去,你不去是是,是不是怕見,見慶玉?」武林說:「我不,啊不怕他,他慶玉,我是怕髒,髒,髒了我,啊我的眼!」陳星沒有理睬他們兩個打嘴的官司,繼續唱:「誰能與我同醉,相知年年歲歲……」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眼裡充滿了淚水。鋪子門外就有人踢踢踏踏跑過去。街面雖是水泥鋪了的,仍泥雪多厚,跑過的人腳下哧地一股子髒水濺進了門,落在陳星腿上。陳亮罵道:「急急得上伏牛梁呀?!」清風街死了人都埋在伏牛梁下。路過的人就立住了腳,人並沒影,聲到了門口:「哎,你買不買攤位去?」陳亮說:「你是要,要我跳跳崖呀?!」武林就嘿嘿地笑,說:「君亭他現,現在頭,啊大啦,農貿市場是好吃,吃,啊好吃卻難克化啦!陳星,你唱,唱,唱得像哭,哭哩,是不是想,想起翠,翠翠啦?」陳星看著他,脖子聚得粗粗的,說:「你把鼻涕擦了!」武林就用手擦鼻涕,抹在鞋跟上。 農貿市場的攤位上堆滿了洋蔥,土豆和蓮花白,收購商反復地說明原定了多少貨就收多少貨;人們不聽他的,只是一股腦兒地把自家的菜全弄了來,還從四周鄰村也倒販了一些,都想一下子賣給收購商。但是,從頭一天後晌就在等候的運貨大卡車,過了一夜和兩個半天仍是沒有蹤影。戲樓前是六七戶人家拉著豬,縣生豬收購站的人收了三頭也停了,人圍著收購員論理,收購員只好再收。順娃的豬排在最後,豬在過秤前卻屙起了糞,氣得順娃一邊踢豬的屁股,一邊罵:「你就憋不住一分鐘?你屙的是我的錢呀,爺!」收購員說:「豬比你覺悟高!分量少了幾斤還算給你收了,那些賣菜的排了兩天隊了誰收呀?收菜的公司倒閉啦!」話被傳到了農貿市場,人們起了吼聲,說:「不來收購菜啦?誰說的,誰說的公司倒閉啦?!」但上善依舊在收取攤位費,好多人就又和上善對上了,高一聲低一聲話越說越難聽。市場上的攤位自建立後,攤主已經倒換了幾次,撤走了一批,立即又有一批進來,退讓的知道那是個水坑,一進去撲通就淹沒了,要進來的卻希望那水裡有著魚,手一摸就能抓上來幾條。書正的媳婦後悔買了攤位,又收了蓮花白太多,聲明誰買她的攤位就連那些蓮花白一塊買去。沒人肯上她的當。書正從鄉政府過來,問出手了沒有,媳婦說:「出你個頭!我辦的飯店好好的,你讓買攤位,這下好了,母豬白下了一窩豬娃子!」書正就揀著蓮花白堆上的那些已腐爛的往遠處的電線杆上砸,砸了一顆又一顆,但他砸不准。媳婦從泥地上又撿起來,她想拿回去喂豬呀,罵書正:「你砸麼,把你那頭咋不砸了呢?!」書正把一疙瘩菜砸在媳婦的背上。 馬大中站在萬寶酒樓門口,他看見了書正和媳婦打打鬧鬧從農貿市場過來,兩個人先在泥地上廝打,再是書正把媳婦壓在路畔的土塄上用鞋底扇,他走近去把兩人拉開了。書正和媳婦給馬大中說委屈,各說各的理。馬大中一直笑著聽他們說,後來說了句什麼,兩人都不言語了,媳婦又去了市場的攤位,書正一邊抖身上的泥雪,一邊就進了陳星的鞋鋪裡。 陳亮說:「書正,馬馬老闆給你說說了個啥,火氣一一一下子就沒,沒了?」書正說:「他說有啥矛盾呀,回去摟著睡一覺就好了!」武林又嘿嘿笑,說:「馬老,啊老,老闆,都知道,道你兩個的秉,秉性!」書正說:「我兩個打打鬧鬧,離不了婚就是性生活和諧。」陳星正唱著,撲哧也笑了。書正說:「你笑啥的?你沒結過婚你笑個屁!其實是馬老闆告訴我們這攤位上的生意不好了就去種香菇,種香菇他可以賒前期的投資。」陳星說:「看他大方的!瞧著吧,他在清風街也呆不長了。」書正說:「呆不長的怕是你吧?」陳星說:「我伏低伏小,蘋果又沒賣下幾個錢,鋪子裡隔三差四來一個顧客,翠翠也走了,我怎麼呆不長?他馬大中派頭倒比君亭還大了,聽說君亭去求過他,讓他為農貿市場尋些大買主,他是拒絕了。他現在倒不像個老闆,像個村主任,君亭能讓他坐大?」大家都不說話了,覺得陳星說得有理,就拿眼看萬寶酒樓門口。門口是夏雨推了摩托車出來,金蓮的侄女坐上了後座,一陣巨大的發動聲,兩人就風一樣駛過。鋪子裡又議論開了,武林說:「碔女子不,不嫌冷,啊,啊冷呀,還穿裙子,腿,啊像兩個大,大,蘿蔔!」陳亮說:「你操閒心!」書正說:「夏雨又帶著去縣城買衣服了吧!金蓮的侄女也在酒樓上班?」陳亮說:「是是領班,管那幾個女服服,務員幹,幹那事哩。」武林說:「幹哪,哪,事?」書正說:「幹你的頭!」一巴掌拍在武林頭上。 夏雨是新買了輛摩托車,經常帶著金蓮的侄女跑來跑去,也讓金蓮的侄女自個兒騎了到處招搖。夏天智籌備著給孫女動手術的資金,手頭扣得很緊,在清風街上買畫臉譜的馬勺,得知茶坊村的商店裡每個馬勺能便宜一角五分錢,就讓夏雨去買。夏雨自己沒去,派了金蓮的侄女,這女子為了討好夏天智,買了馬勺又買了一袋該村的小吃粉蒸羊肉回來。四嬸說:「是你去的茶坊村呀?」女子說:「我去的。」四嬸說:「你跑了一趟,你留下吃麼。」女子說:「不累,騎摩托一會兒就到了,我在茶坊村也吃過一碗。」女子一走,四嬸就對夏天智說:「瞧瞧,你為了省一角五分,你兒倒讓那女子騎了摩托去,又吃又買,沒二十元錢能成?蘿蔔攪成肉價啦!」夏雨再回來,夏天智催他去把後原上的責任田翻一翻,開春了好栽紅苕。夏雨說:「出的那力幹啥呀,地不種啦!」夏天智睜大了眼睛:「不種了,喝風屙屁呀?」夏雨說:「村裡多少人家都不種地了,你見把誰餓死了?我負責以後每月給家裡買一袋麵粉咋樣?」夏天智說:「你咋不向好的學呢?人家不種地是人家在外打工,你人在村裡你不種?就整天把人家女子用摩托車帶來帶去?!」四嬸說:「你到底和人家女子怎樣嗎,我聽說了,那女子不安穩,和那個姓馬的老闆嘻嘻哈哈的。」夏雨說:「你兒能讓誰給戴了綠帽子?馬老闆幫她辦了個外出勞務介紹所。」四嬸說:「這我也聽說了,是只介紹女的不介紹男的,她把女娃娃介紹出去幹啥呀?」夏雨說:「你是說她拐賣人口呀,逼良為娼呀?你們一天沒事,就聽別人瞎嚷嚷!你信不過她,也信不過你兒啦?」噎得老兩口一時逮不上話。 夏天智畢竟是不放心的,去找君亭轉彎抹角地問萬寶酒樓上的事,問馬大中的事,君亭只說了一句:「馬大中以為他有錢了麼!」說得夏天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家一夜沒睡好,起來就覺得頭悶疼,抗了半日,越發沉重,四嬸就去叫了趙宏聲來把脈,又跟趙宏聲去大清堂抓了三副中藥。對吃中藥,夏天智是非常講究的,他讓四嬸一定要付錢,不得讓趙宏聲白給藥,也不得欠帳,中藥抓回來,他要親自從泉裡舀水,親自來熬,說這樣才對得起中藥。喝藥的時候,他洗了手,盤腿打坐了一會兒,才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喝下了卻又想起君亭說過的話,琢磨君亭的話中有話,是不是夏雨在外也有什麼事瞞著他,就又吩咐四嬸去尋君亭,要從君亭口中討個實情。但君亭和慶玉卻已經動身去高巴縣了。 君亭為清風街的土特產賣不出去愁得不行,慶玉又來和他談關於自己與黑娥結婚的事,君亭隨話答話地應酬著,但慶玉說到高巴縣是有著幾個大型國有企業,那裡的土特產需求量很大,君亭靈機一動,倒想起在高巴縣當縣長的中星,中星才上任,肯定要顯示自己為家鄉辦事的能力,何況他爹去世後,村裡替他處理的後事。君亭就決定去一趟高巴縣,又特意請慶玉作陪,因為在夏家族裡,慶玉和中星是最要好。 這就是「君亭走高巴」一事,這件事成為了一宗美談,鄉長在幾個會議上都作為典型表揚過這事。這件事如何使君亭有了好聲譽,在這兒就不多說,只說君亭和慶玉到了高巴縣,中星果然十分熱情,在辦公室裡接待他們,又是散紙煙又是請喝茶,還給沖了兩杯咖啡。君亭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慶玉把一杯咖啡喝完,面潮心慌,肚裡像鑽了個貓,挖抓得差點沒吐出來。找中星辦事的人一溜帶串,他的秘書對每一位來人都是宣佈只有十分鐘時間,而君亭和慶玉就一直在辦公室等待著,要辦的公事都處理完了,中星同他們說不上幾句話就要打個電話,打電話時便給他們做手勢,讓他們不要出聲,打完電話了,說:「是張省長,過一個星期他要來檢查工作了!」接連又是幾個電話,不是市里的韓書記,就是省農辦的雷主任。君亭看得一震一震的,說:「我整天和村民絆磚頭,你卻都結交了大領導!」中星說:「也煩,也煩,認識的領導越多事情越多。」慶玉說:「我是開了眼了,中星你還能上哩!」中星說:「誰不想進步呀,你問問君亭,他能說不著什麼時候了到鄉政府去?」君亭說:「這我沒想。」慶玉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君亭說:「我沒出息,真的沒想過。」中星說:「這我信的。科長想的是處長,處長想的是局長,科長才不想省長的,那隔得太遠麼。」慶玉說:「中星想的是市長嘍!應該想,十幾年前咱不是有一句話,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麼。」中星說:「圖你話個吉利!我要是什麼時候當上市長了,我給清風街撥一批款,把清風街建成312國道線上最大的一個鎮!」君亭說:「你不要說將來給清風街撥多少款,現在舉手之勞就可以給家鄉辦事麼。我們來時,二叔、四叔特意交待,說咱夏家出了個最有實權的人物就是你,要你給家鄉做些貢獻,他們還托我倆給你帶了些蘋果。」中星說:「他們還惦記我呀!好麼,好麼,蘋果在哪?」君亭說:「在旅館裡,怕拿到這兒對你影響不好。」中星說:「那怕啥,父老鄉親給我的東西我怕啥的?」一拍手,秘書立即進來。中星說:「去旅館把那些蘋果拿來!」慶玉就和秘書去了。過了一會兒,秘書來電話,問把蘋果是不是拿到辦公室來。中星說:「多少?」秘書說:「兩箱子。」中星說:「就放在收發室,機關的誰來了就發幾個。」君亭一聽,覺得臉紅,他們思考來思考去從劉新生那兒買了這兩箱蘋果,還怕人看見,中星卻這麼處理了!就說:「實在拿不出手。」中星說:「咱那兒人我知道。你說讓我給家鄉辦些啥事?」君亭就訴苦清風街農貿市場上的東西出手不了,高巴縣大企業多,能不能聯繫一下,給那些土特產和蔬菜尋個出路。中星「嗯,嗯」著,就把辦公室主任叫了來,說:「707廠申報改造費的批件下發了沒?」主任說:「今日就下發。」中星說:「你通知一下707廠張廠長,隨便給他說一下,讓他近日派三個卡車去長鳳縣清風街為職工辦些福利,那裡的木耳、金針、蓮花白菜可是全省有名的。」又問君亭:「還有什麼?」君亭說:「有土豆,全是紫皮土豆。」中星說:「對,還有土豆,都是紫皮的,乾麵得像栗子。」主任點頭出去了。君亭看得瞠目結舌,說:「你辦事這麼幹脆利落!」中星說:「威信就是幹出來的麼!我現在正抓企業轉軌的事哩!」君亭說:「啥是企業轉軌?」中星說:「就是有些企業辦不下去了,讓私人來買斷。你知道高巴的葡萄酒廠吧,現在省裡一個老闆提出三千萬買下,他一買下,原廠的職工他也得安排,這就給縣上甩了個大包袱!」君亭說:「還能這樣呀?」中星說:「這其中複雜得很,阻力也大呀!辦這些事,當領導的就得當機立斷,快刀斬亂麻!這不,葡萄酒廠一轉產,省上也總結我們的經驗啦!」君亭又是一愣一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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