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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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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而那一瞬間裡,舅舅就站在門口,他披著一身的陽光,眯著眼睛在看我們了。) 我們和舅舅的再次聚會就在這兩間醜陋的土屋裡。我和爛頭喜歡得抱住了舅舅;舅舅看著我們,他沒有那麼張狂,一臉的難堪和愧疚,但他的眼角潮濕了。我們卻不提他離開的那一幕,問他的身子,問他這麼幾天的日子。富貴和翠花就挽作了一團在門前小土場上打滾兒,直打得塵土飛揚,臺階上的雞群也亂了,嘎嘎大叫。舅舅說:「這都是緣分,這都是緣分!」我當然是把槍交給了舅舅,還有那塊金香玉。舅舅怔了怔,雙手在衣襟上擦拭,末了還是把槍接住,但他沒有接收金香玉。 「舅舅見到老道士了嗎?」 「他病得很厲害,已經沒有金香玉了。」舅舅說,「這家老漢十幾年來一直自願去寺裡掮石頭修寺前塄坎,老道士把剩下的那些金香玉交給了他,我是來問老漢的,老漢說金香玉讓村長拿走了。」我和爛頭立即叫苦不迭,才明白了村長曾說過的話,爛頭是×娘搗老子地罵了一通,甚至要折回村去尋那村長。舅舅擺了擺手,說:「看來,得金香玉也得有緣分,這就像十四號一樣。」「十四號?是十四號狼嗎?」 舅舅沒有回答,卻要我們見見屋中的老漢。走進屋裡,黑黝黝如進入一個山洞,停了半會,才看清屋裡一個大土炕,炕洞前有著大的火炕,明著疙瘩柴火,火上有一根鐵絲吊了的大瓷罐,咕咕嘟嘟地煮著什麼,旁邊窩著一團坐著的一個老漢和一個老嫗。 我們在門外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出來,我們走進去,他們只抬眼看了看,深山裡的貧困和寂寞,常常使山民對外來人有極端的反應,要麼過分的熱情,要麼過分的冷漠,我說了一句:「大伯大媽好!」回應是:「坐吧坐吧」,他們終於說話了,很白的眼仁又翻下去,從身後拉過幾個木墩子,並用手使勁擦了擦墩子面。 「大伯,」我說,「我從下邊村子來的,你們村長讓捎話,讓你修屋後坡上的梯田哩。」「我不修!」老漢倔倔地說。 「梯田總該修的吧。」「不修!」「…………」老漢突然站起來,惡狠狠地盯著我,我還以為他要撲過來打我,卻猛地雙腿一分開列個騎馬勢,他穿的褲子沒有襠,垂吊下一根黑肉,他說:「我沒褲子!」這場面使我大吃一驚。 爛頭卻似乎並不以為然,他蹴下去用手抓起一個柴棍點火吸煙,說:「沒褲子?!越不修田越窮得沒褲子,懶和窮是連在一起的,兩個人輪流著穿褲子也得修田啊!」「我才不給他褲子哩!」老嫗神經質地叫起來,而且起身離開了火炕邊,坐在了門檻上。「我給了他一條我的褲子,三天兩晌褲襠就磨爛了。」「大伯,」我制止了爛頭,「我們只是捎個口信兒,村長說五天后他來檢查的,田堰還沒修好,春季的救濟款就徹底沒有了。」老漢破口大駡:「沒有了?國家給我的救濟款就沒有了?狗日的劉天水,他說把金香玉給他了,他給我發救濟款的,現在又說不給我了?他不就是嫌我沒給他狼崽子麼?」 「狼崽子,什麼狼崽子?」 「我就是不給他!大前年秋裡,西林窪張家老二捉了一隻老鱉,我要了去放生,他說他去放,結果他拿回家煮著吃了,我要放狼崽子,他知道了又要狼崽子,我看清他的心肝子,他不但不放狼崽子還要用狼崽子招引狼哩!他心沉得很,給啥吃啥,不給就黑著臉要哩!」「狼崽子是哪兒來的?」 「不就是老道士給的麼!」「狼崽現在呢?」 「讓狼領走了。」「這兒是有狼?」 我看著舅舅,舅舅卻別轉了臉,我恍然大悟,明白了舅舅離開我們當然出自於內疚和難堪,但他是帶走了狼崽到紅岩寺的,見老道並不僅是為了再討要金香玉,而是為了狼崽。突然腦海裡浮現出一幅圖景:在紅岩寺有一個秘密的地方,或許是木頭圍起的場子,或許是洞穴,那裡餵養了各種幼小的野獸,一旦這些野獸有了生存的能力,老道就放生了。舅舅於是就將狼崽帶了去,但老道卻病了,病得厲害,便將狼崽託付給了這位貧窮的山民,山民餵養了幾天,然後讓別的狼領走了。我相信我的感覺是準確的,歪了頭從門洞裡往外看,土屋外那個茅草搭成的廁所邊,一根木樁上拴著一隻老母羊,母羊的奶頭老長,這羊的奶供應著這對夫婦的飲用,也曾餵養過狼崽的。我離開了火炕,直直向舅舅走去,舅舅蹴在那裡吸煙,用的是老漢的竹管子長煙袋,我拿過了煙袋吸了一口,說:「舅舅,你偉大哩!」「偉大?」舅舅似乎沒有聽懂,目光有些散亂。 「我只說你把狼崽子摔死了,原來你帶到了紅岩寺,紅岩寺真應該建立一個基地,專門餵養失去生存能力的幼小野獸。」「你說些什麼?子明,我聽不懂。」「老道是野生動物保護者?」 「這我不知道。」「是你把狼崽給了老道?」 「這,這怎麼可能?這不是害我嗎?」 舅舅貓腰從門洞裡走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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