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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重新睡下,我就做夢了,我只說我會做出有關錢的夢,甚至在迷迷糊糊之際想著我如果有錢了,我會抱一大堆錢去見孟夷純,如果孟夷純的房子裡有韋達和那些大老闆最好,我不指責他們,也不嘲笑他們,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把錢往孟夷純的床上放,放了一遝又一遝,錢壘得高到了我的鼻尖。但我的夢裡竟然絲毫沒有夢到錢,而又是我光腳在大街上跑,一直就跑上了十三層樓,孟夷純說你來啦?我說我來啦。孟夷純說我才要給你打電話呀,你就來了?!我說我有感應的。孟夷純就和我商量她要換住處,說這座房子租金太貴了,讓我幫她尋一處更便宜的房子。我就說那你住到我那兒吧。她說住你那兒?住你那兒算什麼回事呀?!我那時真不好意思了,但我突然就勇敢了,我說咱們就住在一起麼,夷純,這話我可能說得太早了點,可我就是這麼想的,我想以後我們肯定要住在一起的!她看著我,但她搖頭了。我說你嫌我那兒條件太差嗎?她還是搖頭。我說夷純,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咱們就住在一起吧。她說我知道你愛我,但我們不可能。我說為什麼不可能呢?我配不上你嗎?她說我已經不適應你,不是你不好,是你養不活我,也不會容忍我。我當時就悶住了,我說你不要去美容美髮店了,憑你的容貌和才幹還愁找不下個工作嗎?如果找不下,咱一塊去拾破爛。她說:幹什麼工作能掙大錢?沒錢怎麼破案呀?!又歎了一聲,說我走不回來了。我說那我容忍,你做什麼我都容忍。她仍然在搖頭。我說那你愛韋達?你什麼都找韋達,你想嫁給韋達嗎?她說我是依靠他,我也愛過他,嫁他也是不可能,他也不會容忍我。她就站在那裡看我,我也看著她,但她突然就不見了,而地上只剩下那一雙高跟鞋。

  醒來了,我一時弄不明白這是在夢裡呢還是現實發生的事?但我是躺在床上的,胃裡作酸,像貓在裡邊抓。是夢。夢裡我和孟夷純怎麼就說了那麼多事,而孟夷純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清晰?這是一種什麼暗示嗎,這樣的暗示令我無法接受。都是夢,都是夢,夢是反的!我揮著手,從床上爬起來,又使勁打我的臉,我讓我能清醒些。

  五富起來得早,他做好了飯,是熬了鍋南瓜和土豆,他說:高興,天晴了!

  我說:嗯。

  五富說:你沒啥事吧?

  我說:好著哩。

  五富說:那你昨天回來臉色難看得很,嚇得我都不敢吭聲。

  他給我盛南瓜土豆,盛了一大碗,把筷子在胳膊下捋了一下,而同時齜牙咧嘴著。

  我說:淨筷子都讓你捋髒了!咋啦?

  他說:胳膊有些疼。

  我抹起他的袖子,胳膊上一大片青色。我說:嗯?!

  他說:我不敢給你說,說了怕你罵哩。

  我生氣了:和人打架了?我給你說過多少回了,你瓷腳笨手的就不要惹事,就是不打架也不要看別人打架,自己沒眼色,別人打架自己倒平白無故地帶彩!

  五富的一臉憨相就下來了,他說:我上次看別人打架多了一句嘴讓人打了,吃一虧我還不長一智?!這是昨天我提了麻袋在村前巷裡遭人調了包,我恨我,把胳膊在牆上磕的。

  我拿眼看他,他說池頭村來了很多壞人,專門欺負咱拾破爛的,黃八也說了,黃八就碰上過兩次,是兩個小夥子擋住了要五十元錢,黃八說沒有五十元,兩個小夥子說那就給三十元。黃八說三十元也沒有。兩個小夥子便提了半塊磚,說你還想在這兒呆不呆?黃八把口袋全掏出來,只有十元錢,兩個小夥子罵句窮鬼,把十元錢拿去喝啤酒了,還不讓黃八走,要把空啤酒瓶子給黃八。

  我說:你說你的,說黃八幹啥?

  五富說:我才要說我呀麼。

  他說昨天我正提著麻袋走著,一輛摩托車就忽地在我身邊停下,車上是個男的,後邊還坐著個女的,摩托前放著兩個麻袋,男的問我:收鋁不?我說:收麼。男的說:一斤鋁多少錢?我說十八元。男的說:我這是鋁錠子,最好的鋁。我說:鋁都一樣,十八元。男的下了車,把一個麻袋提下來,解開了讓我看,裡邊確實是鋁錠子,一過秤,十斤。一斤十八元,十斤一百八,我給人家付錢,錢都是零錢,分散裝在幾個口袋和鞋殼裡,數了三遍,把錢交給了人家。

  我說:後來呢?

  五富說:我受過詐騙,我特意觀察這一男一女,他們臉上沒有橫肉,我才收了鋁的,十八元一斤收的,交收購站一斤二十二元,這是一筆不錯的生意,我還在心裡說你劉高興不來,你沒運氣麼。所以摩托車走時,那女的給我說看把你淋得濕的,我說你也淋濕了麼。但是我把麻袋提起來時,覺得怪沉的,莫非剛才稱得少了?就提了麻袋到僻背處,生怕他們又攆回來複秤,等解開麻袋看時,鋁錠子成了石頭。

  五富哭腔下來了:日他娘的調包了,是在我數錢時調包了!你說我窩囊不窩囊?

  我說:窩囊。

  五富說:狗沒逮住,狗把鏈繩還帶走了,你說我咋就老遇著這樣事嗎?

  我說:你想佔便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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