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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馬部長說:啊好!你是第一警衛,這是第二警衛。她把身上背著的槍卸下來,靠在炕頭。霸槽就尋了個木橛子往牆上釘,木橛子又粗又大,把槍掛上去了,還把馬部長解下來的一個圍巾也掛上去。

  馬部長說:你會不會放槍?

  霸槽說:機關槍沒放過。

  馬部長說:謔,你放一槍我看看!

  馬部長就壓上了子彈,讓霸槽把槍頭從窗格子伸出去打院牆根那棵樹上的鳥。樹上原本是乾枯枝子,落了幾十隻鳥,像又長了許多葉子。霸槽咚地放了一槍,鳥哄飛了,樹又變成乾枯枝子,霸槽有些不好意思,但一隻鳥卻垂直地掉下去,像掉了一顆石頭,接著又掉下一隻鳥,也像顆石頭。

  馬部長說:哇,一槍雙鳥!

  霸槽倒謙虛了,說:瞎碰的,瞎碰的。

  槍聲一響,把從外邊才要進院的跟後嚇蒙了,撲踏坐在院門口。馬部長和霸槽哈哈大笑,讓跟後也來射一槍,跟後不敢,甚至過來連摸一下槍也不摸,說:霸槽,霸槽。馬部長說:怎麼就叫霸槽?跟後臉騰紅,改口說:頭兒,有個事向你請示哩。霸槽說:說!跟後說:住的都安排好了,吃飯咋吃呀?霸槽說:安排吃派飯麼。馬部長說:這飯要讓大家吃好!跟後說:是要吃好!卻給霸槽招手,把霸槽招到院子裡了,低聲說:來的人對咱再好,咱對來的人也再好,可吃飯的事不敢隨便應允。如果一個兩個人,如果只吃一頓兩頓,那都好說,可這麼多人,你知道住多久嗎,吃飯問題不解決,他們呆不了多久,咱也撐不了多久。霸槽說:我為啥安排了住處,別的事讓你和鐵栓去辦哩,就是要考驗考驗你們。吃飯的問題馬部長已經交代過了,今晚先吃一頓派飯,能給同志們吃稠的就不吃稀的,能吃蒸饃就不吃蒸紅薯,明日他們會把白米白麵都運來的,還要補賠今晚的吃喝哩。馬部長從屋裡出來,說:你告訴群眾,我們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跟後說:這就好,這就好!今晚安排四個人到我家去,我還有些麥面,給同志們吃蒸饃!

  晚飯全分配下去,跟後和鐵栓又都傳達了霸槽的指示。霸槽還有些不放心,要到各家去看了看,走時卻問這次來一共帶了幾杆槍,馬部長說五杆,霸槽說:五杆呀!馬部長說:想要了就明說,要不要?霸槽說:要!馬部長當下把槍讓霸槽背了,說:就穿紅毛衣?棉襖呢?霸槽不好意思了,說他還沒有棉襖,等過幾天了他要去洛鎮買些布做棉襖呀。馬部長就喊來政訓部的一個人,脫了身上的黃軍大衣給了霸槽。霸槽被武裝了,趾高氣揚地在村道裡走,禿子金迎面碰上,說:這是誰?啊霸槽呀,頭兒呀!霸槽說:這行頭怎麼樣?禿子金說:這行頭嚇都把紅大刀嚇死了!哪兒來的?霸槽說:馬部長給的。禿子金說:馬部長看上你啦?霸槽說:不敢胡說!禿子金說:那怕啥,她給你這行頭,你就把她幹了!霸槽說:你狗日的是個土匪麼!讓禿子金到公路上去幫忙把卡站設好,自己笑著又走了。才走到杜仲樹下,一個人從巷口騎了一把掃帚往出跑,猛地停住,掃帚也不要了,擰身又跑進巷裡。霸槽看清是狗尿苔,也不聲張,就走過去站在巷口牆這邊,狗尿苔的頭剛又探出來要看,就一把抓住了耳朵。狗尿苔抬頭一看,說:霸槽哥,霸槽哥!霸槽說:見了我跑啥哩?狗尿苔說:我沒認得是你!霸槽不抓耳朵了,說:現在你認得了吧?狗尿苔說:你不是霸槽了?霸槽說:我不是,我是啥?狗尿苔說:你成毛主席了!霸槽啥話都沒說,卻把槍取下來要讓狗尿苔背,狗尿苔不敢背。讓狗尿苔摸一摸,狗尿苔也不敢摸。霸槽嘴皮子吹了一下,說:去!剛致剛致往前走了,狗尿苔立在那裡看背影看了半天。

  派飯的人家一半是做了包穀糝糊湯,糊湯很稠,插一根筷子,筷子不倒。一半是做了包穀面酸菜糊糊,還煮了土豆,土豆也不切,盛在碗裡,像盛了一碗小石頭。但還有那麼幾家,總不相信給來的人吃了派飯還能補賠,他們沒有改變自己的晚飯規矩,仍是開水鍋裡煮了蘿蔔絲,一股子鹽,沒有油,然後就拌一碗稻皮子和麥麩、紅薯稈粉的炒麵,吃派飯的人說:就這飯?主人說:睡覺了嘛!吃派飯的人說:古爐村比我老家還窮麼!而跟後家,跟後果真是把新近磨出來的那些麥面全蒸了饃,然後打了有荷包蛋的辣子開水。跟後媳婦先不願意,說:咱都捨不得給娃吃,就讓外人享福啦?跟後說:會有補賠的。跟後媳婦說:霸槽說話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他拿啥補賠呀?跟後說:這是那個馬部長說的。跟後媳婦說:就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跟後說:人家長得好著麼。跟後媳婦說:就那個樣子還好呀,你看上了?我告訴你,你別給我胡來!跟後說:就是胡來,還輪得上我?!吃飯的時候,來了四個人,其中一個一手端了荷包蛋辣子開水,一手竟拿了四個蒸饃,跟後看著,心裡疼痛,說:這你能吃了?那人斜了眼,說:我是嘗呀?!跟後就進了廚房,讓把剩下的饃藏了,叮嚀媳婦:他們還要饃就說沒了。

  第二天,馬部長睡起來眼睛有些漲,她原本是腫泡眼,一漲,上眼皮就發紅。她帶了三個人,兩杆槍,坐了手扶拖拉機要去洛鎮取錢取糧。手扶拖拉機是開石開,先給告油加水,又在車廂裡放上幾個草團墊子,他的脊樑就癢得難受,靠著一棵樹蹭。長寬提著糞籠彎腰看手扶拖拉機,看了很久。開石說:看啥的,拖拉機不屙屎!長寬說:還真去取錢取糧?開石說:是借錢借糧。長寬說:向誰借?開石說:信用社和糧站呀!長寬說:吹吧,讓姓馬的吹吧!開石說:馬部長說他們已借過多次了。長寬說:這不可能!信用社和糧站是她親戚?開石也就有些疑惑,說:聽說信用社和糧站的人都是聯指的,馬部長手裡有槍。

  太陽一竿子高的時候,手扶拖拉機出了古爐村,經過蓮菜池邊的路上,噗,噗,故意地放屁,噴黑煙。這是開石又給狗尿苔和牛鈴顯派了,牛鈴不抬頭看,也不讓狗尿苔抬頭看,說:張狂麼,再把腿軋斷去!狗尿苔說:再軋斷了我不給他尋簸箕蟲了。

  已經有好多天了,蓮菜池裡結了冰,腳踏上去不嘎喳喳響,頭一晚狗尿苔就約了牛鈴,一大早在冰上割乾枯的荷葉和蓮菜稈子做柴禾。小心翼翼地剝下了一背籠,就各自拿了一根蓮菜稈子點著了吸。平日裡大人們吃煙,他們也要吃,大人不給,不給就不給吧,吸蓮菜稈子,比煙鍋子冒出來的煙還多!兩人正吸得鼻涕眼淚的,磨子的媳婦在池邊喊:鬼呀,鬼呀,那冰能扶得起你兩個人呀,掉進水裡凍死去!狗尿苔立即說:你把這一背簍柴禾拿回去燒鍋。磨子媳婦說:我嫌那煙大,我不要!狗尿苔說:嫌煙大可以燒炕麼。牛鈴低聲說:你咋對她恁好?狗尿苔說:給一背簍柴禾就恁好?牛鈴說:那把柴禾給我?狗尿苔說:想得美!牛鈴說:磨子帶著刀傷跑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咋沒見她哭過?狗尿苔說:人家哭給你打招呼呀?提了背簍上了岸,還要把柴禾給磨子媳婦,磨子媳婦仍不肯要,狗尿苔說:你是嫌少嗎,你不怕冷,可……。他聽到一聲咳嗽,回頭見霸槽和水皮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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