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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狗尿苔知道特務這個詞,特務和叛徒是一樣的,榔頭隊的人恨牛鈴是叛徒,牛鈴確實是叛變了榔頭隊,可他成了特務,他怎麼就成了特務呢?狗尿苔說:窩,窩……。他不知道說什麼,而且把我說成了窩,含糊不清。

  迷糊就走過來了,迷糊的左手一直在交襠裡抓,站在狗尿苔的面前了,手還不掏出來,卻說:嘴裡吃的啥?

  狗尿苔張開嘴,嘴裡是顆煮熟的剝了皮的雞蛋,舌頭撬不過,雞蛋還完好無缺。狗尿苔把雞蛋取出來了,說:雞蛋。

  迷糊罵道:你還吃雞蛋哩,哪兒的,天布獎賞的?!

  狗尿苔:我家的。

  迷糊伸手就奪雞蛋,狗尿苔就估摸了迷糊要奪他的雞蛋,立即五個指頭攥了,收回了胳膊。但迷糊抓住了狗尿苔的手腕子,使勁捏手腕上的血管。狗尿苔的手麻了,趕緊往雞蛋上唾,唾了唾沫,他迷糊就不肯去搶了吃掉,而迷糊也往雞蛋上唾,想著他唾了,狗尿苔也就不會再要這個雞蛋了。狗尿苔的手終於失去了感覺,雞蛋從手裡掉了下去,可狗尿苔立即用腳踩,踩爛了又和土粘在了一起。迷糊扇了狗尿苔一個耳光,罵道:你狗日……碎(骨泉)

  霸槽一直在看著,他沒有說話,待迷糊扇了狗尿苔一個耳光,他喝退了迷糊,對狗尿苔說:還行!你過來!把狗尿苔叫進了殿房,隨即把房門也閉了。

  狗尿苔說:霸槽哥,哥,這是咋回事?

  霸槽說:你不要叫我哥,這裡沒有你霸槽哥。

  狗尿苔說:我不是紅大刀的呀……

  霸槽說:那你去窯場幹活?

  狗尿苔說:我想去幹點活,可人家並不要我,我是和牛鈴從家裡拿了雞蛋去窯頂上煮哩,煮熟了我們劃拳誰贏了誰吃,牛鈴已經吃了一顆了他還要吃我這顆,我肯定不讓牛鈴吃,就噙在了嘴裡,他迷糊憑啥也來吃,他吃他媽的……

  霸槽說:我問你,誰叫你來給我說硫磺肥皂能治疥的?

  狗尿苔說:沒人,是我知道天布他們用硫磺肥皂要洗身子哩,我就來給你說了。

  霸槽說:紅大刀真的用硫磺肥皂洗了?

  狗尿苔說:洗了。

  霸槽說:洗好了?

  狗尿苔說:好像也沒好。

  霸槽說:沒好?窯上點火了?

  狗尿苔說:點了火我和牛鈴才煮雞蛋呀。

  霸槽說:他們身上不癢啦?

  狗尿苔說:癢哩,只有守燈幾個掌火的沒癢。

  霸槽說:你要老實!怎麼幾個沒癢?

  狗尿苔說:老實哩。那幾個人沒分上肥皂,就用窯灰和了漿在身上塗,竟然疥就下去了。現在好多人都在用窯灰和了漿塗哩。

  霸槽說:哦。

  狗尿苔說:還有我啥事嗎?

  霸槽說:你以後就多去紅大刀那兒。

  狗尿苔說:我才不去,再不去了。

  霸槽說:要去,去了多留神著,那邊有什麼事就及時給我說。

  狗尿苔看著霸槽。

  霸槽說:記住了沒?

  狗尿苔說:我不是榔頭隊的呀。

  霸槽說:雖然不是榔頭隊的,可你是榔頭隊的特務麼。

  狗尿苔說:特務?!

  霸槽說:特務有啥不好的,特務就是特殊任務,你是革命的特務麼!將來革命成功了,把你的出身變一變麼。

  狗尿苔說:這是你說的,說話算話!

  狗尿苔吹著手背,抹上去的土和血滲在一起,血沒再流了,但仍然疼。他問霸槽再沒啥事了吧,沒事了他就回呀,霸槽卻不放他,讓禿子金去通知婆:狗尿苔被榔頭隊扣了,晚飯送到窯神廟來吃。狗尿苔急得差點哭了,這事他不願意讓村人知道,更不願讓婆也知道。霸槽說:要知道,要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你在這兒被扣的時間越長,紅大刀就不防備你,會信任你,這對你好,明白了嗎?

  狗尿苔就一直在窯神廟裡呆著,飯是婆提了罐子送來的,直到半夜,婆才把他領回了家。婆當然罵了他一頓,但當特務的事,他沒敢給婆說。

  放走了狗尿苔,霸槽召集了榔頭隊的人開了緊急會議,決定上窯場揪鬥守燈,既是重重地打了紅大刀的臉,又是趁機使瓷貨難以燒成,還可以去那裡用窯灰治疥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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