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古爐 | 上頁 下頁 | |
一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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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和杏開就這樣跟著榔頭隊去了下河灣。狗尿苔是哪兒都跑的,又是替了他婆的缺,姓朱的並不多心,而杏開也跟著榔頭隊去了下河灣,天布、磨子就火冒三丈。天布和磨子一發火,朱姓的人說什麼話的都有,他們又拉扯出前朝往事,從滿盆的死,自滿盆死後古爐村才亂起來,才導致了今天這田地,他們指責著杏開並沒有和霸槽斷了關係,添油加醋,捕風捉影,最後論定杏開就是榔頭隊的。話說得過頭了,連田芽都不信了,說:得了吧,他們就是好,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好,杏開哪裡就是榔頭隊的?誰見到她去過窯神廟?天布媳婦說:我見到她從窯神廟門前過的。田芽說:廟門口是路,誰不走路,何況她家自留地在中山後腰裡,到自留地不路過廟門口從半空飛呀?天布媳婦說:自留地能有多少活,她是一天幾趟到自留地,就是圖著路過廟門口了往裡邊看霸槽哩!田芽說:咋能這樣說話?都是姓朱的……天布媳婦說:屁呀,朱姓以前在古爐村啥勢,現在是啥勢?一鍋湯裡,有了水皮那老鼠屎,又有了杏開老鼠屎,湯能不壞?! 就在這個晚上,生產隊裡分白菜,按戶分的,姓夜的男人都不在,他們的老婆孩子背著背簍來了,乖乖地站在那裡。先分到的是姓朱人家,後來再分到的是雜姓和夜姓。磨子在過秤的時候臉色一直不好,口裡罵罵咧咧:幹活的時候沒人,分東西了就來了,紅口白牙地吃呀?!罵是罵著,但又不能不給姓夜的人家分。這些姓夜的老婆孩子不敢回應,過秤時也不嫌了白菜棵子大了小了,秤桿子高啦低啦,白菜一裝到背簍就匆匆離開。分到最後,白菜剩下一筐,給半香秤了三分之二,磨子說:誰還沒分?田芽說:霸槽沒分。磨子說:你把筐裡的讓半香給捎帶去,全當去吃藥吧!提了秤就往回走。田芽攆過來說:還漏了一人,杏開也沒分哩。磨子怔了一下,卻說:你沒看沒有了嗎,沒了拿啥分,分骨殖呀?! 榔頭隊是雞叫了才回的村,都餓得前腔貼了後腔,一到村口就散了。杏開是第二天才知道分菜的事,她來找磨子。 杏開說:分白菜吧,咋沒給我分? 磨子說:分白菜的時候你在哪兒? 杏開說:人在不在也得分呀,我不是生產隊的社員啦? 磨子說:沒菜了麼。 杏開說:到我這裡就沒菜了?我大推舉你當了隊長,你當隊長就這樣整我? 磨子說:你還記得你大? 杏開說:你啥意思? 磨子說:你昨天幹啥去了,你大要是知道,能氣得從墓裡撲出來! 杏開說:我家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我只問你,霸槽是五類分子啦,我就不能接觸? 磨子說:你接觸麼,你咋樣接觸都行呀,你去呀,你去也拿個榔頭呀?! 杏開說:我還不是榔頭隊的,你要這麼說,我還真要加入榔頭隊哩! 磨子說:加呀,入呀,你就嫁給他呀! 杏開真的吵過架後就去了窯神廟。 自此,杏開明目張膽地出入於窯神廟,紅大刀的人再也不顧及她是姓朱,是滿盆的女兒,恨她幾乎和恨水皮一樣。而杏開,突然間像換了一個人,解脫了,沒有顧忌,再不悄聲殮氣地呆在家裡和人不往來,也不偷偷摸摸地去見霸槽。半香碰見她了,高喉嚨大嗓子地說:杏開呀,吃了啥了,胖多啦!杏開說:吃啥啦,吃酸菜糊糊啦。半香說:心裡朗然,喝涼水也胖哩。哎杏開,自我嫁過來,我就沒見過你舒坦過,臉遲早都是土豆疙瘩發青著,現在多好!我只說古爐村就我一個女人想幹啥就幹啥,沒想還有你杏開,咱姊妹以後要多串門哩!但杏開並不熱惦半香,半香讓杏開到她家去,杏開沒有去,卻更多地往戴花家跑。 杏開喜歡戴花。戴花家的指甲花比杏開家的指甲花長得旺,而且戴花染的指甲色保持得長久。戴花就教給杏開在染指甲前先在指甲上塗些堿水,把指甲花搗碎後包在指甲上要一頓飯的時辰,取開後,還要再在指甲上塗一層礬。她們並排著從巷道走過,陽光下比看著手上的紅指甲,她誇讚了戴花的銀盆大臉,又白裡透紅,是煮熟的雞蛋在胭脂盒裡滾過了一般,戴花則羡慕著她的長辮子直搭到了屁股蛋上,還用手去捧她的胸脯,說敦兒敦兒活活地顫,是不是藏了兔子,兩人就咯咯地笑。來回在屋簷下拿眼睛盯著她們,戴花說:來呀來回,咱一搭去泉裡洗衣裳去!來回的眼睛陰陰的,卻理也不理。不理就不理吧,她們走過了巷道,去了泉裡,戴花說:這來回又犯病了,不理我?她說:來回在恨我哩。戴花說:你得罪她了?她說:我哪兒得罪過她?!戴花說:一個村子的麼,人咋變得認不得了! 那時期的榔頭隊裡,黃生生從洛鎮騎來了一輛自行車,霸槽有事沒事就在打麥場上或巷道裡騎,他已經騎得很好,能雙手撒把,還能把前輪子翹起來,用後輪子跳躍著上臺階。霸槽讓杏開也學學,杏開不敢,兩人剛分開,天布的媳婦過來,看見了杏開不理杏開,還低頭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還要再吐第二口,卻沒了唾沫,哢哢地響著嗓子。杏開說:哎,嫂子,喉嚨裡有雞毛啦?!天布的媳婦沒想到杏開會給她說話,一時反應不過來,杏開卻大聲地叫著霸槽:你把車子推過來呀,你教我騎呀! 也就是這一次騎自行車,先是霸槽馱著杏開把自行車從村巷騎過,村巷裡的路都是瓦片立栽著鋪的,車輪子就在上面咯噔咯噔地顫,杏開越在後座上坐不穩,說慢點慢點,霸槽越是騎得快,甚至雙手撒了把。原本是要騎到打麥場的,但霸槽騎著騎著他的衫子被風鼓著,像長了翅膀,杏開又是一陣一陣尖叫,他就瘋狂了,竟然往村口騎,騎到了石獅子前。從石獅子那兒到塄畔下是個斜坡,斜坡下去就是通往公路的土路,那時斜坡上正上來了老順家的狗,這狗又領著三隻狗,五隻雞,雞狗嘰嘰咕咕哼哼唧唧說著話,猛抬頭看到霸槽騎著自行車沖過來,亂成一堆。杏開喊:有狗哩,有雞哩!霸槽偏在雞飛狗跑中直沖下去。自行車一股風似地沖去斜坡了,杏開卻掉下來,從斜坡上像屎殼郎一樣滾了蛋兒,滾到了路邊的包穀地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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