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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霸槽在和宣傳隊的頭兒商定演出的節目,跟後進來給狗尿苔打招呼:你咋還在這兒?狗尿苔沒有理,還在和演員們說話。跟後就把霸槽叫到一邊,說戲臺子就定在山門前,以大字報欄作背景,欄後就是後臺,把窯上原來的兩盞玻璃罩子燈也在大字報欄兩邊掛了,光線可能還暗,得在山門和大字報欄左邊的樹上拉一道鐵絲再掛兩盞玻璃罩燈,可村裡別的玻璃罩燈都在老公房那兒拿不成,這事咋弄呀。霸槽說:我不是拿回兩盞汽燈嗎,把汽燈點上,就掛在大字報欄兩邊,把玻璃罩子燈掛到鐵絲上去。跟後說:噢,我倒把汽燈忘了!那汽燈沒煤油呀?霸槽說:這事也得我管?!找水皮去,你告訴他,這次演出意義重大,讓他煽起,弄大!跟後去了,霸槽剛剛坐定,跟後又進來把霸槽叫到一邊,說演出前得給人家演員吃飯呀,這飯咋辦?霸槽說:我這掌櫃的當成夥計呀?!去找水皮,要給人家吃好!跟後再去了,霸槽進來,燥乎乎地,聽到狗尿苔在說牛鈴,就訓狗尿苔:賣個啥嘴,到戲臺那兒幫個手去!

  狗尿苔到了山門前,那裡站了好多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只顧和跟後爭比哩,稀罕那些演員哩,怎麼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如果紅大刀的人看見了他幫榔頭隊幹事,那會怎麼想?幸虧山門下還沒有紅大刀的人。水皮在派人打條子去開合的代銷店買了四斤煤油,但沒人會燒汽燈,便讓跟後再去問霸槽,跟後說他不敢再去了,有兩個演員說他們會,跟後就張羅從山門上到樹上拉鐵絲。在樹上拴鐵絲得有人上到樹上去,跟後就喊狗尿苔,狗尿苔看見了站在一邊瞧熱鬧的牛鈴,過去低聲說:你是紅大刀的你咋來了?牛鈴說:我來偵察哩。牛鈴很驕傲,神氣讓狗尿苔不舒服,他便大聲說:牛鈴在這兒,他能爬樹!牛鈴也是逞能,把上衣脫了,在手心唾口唾沫要爬呀,水皮偏要狗尿苔爬。狗尿苔爬是能爬上去,只是速度慢,溜下來的時候樹枝把肚皮磨出了幾道紅印子。他看到牛鈴灰不遝遝坐在遠處的石頭上,近去說:這樹應該你爬。牛鈴說:我是紅大刀的,我給榔頭隊爬?!水皮又在和跟後安排著演員吃飯的事,水皮說吃派飯吧,凡是榔頭隊的人都管飯,一家派一人。跟後說:這不行,演戲是全村人看哩,讓榔頭隊人管飯?水皮低頭想了想,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轉身就喊:狗尿苔,狗尿苔——!牛鈴說:叫你哩。狗尿苔說:我見不得他支派我。卻應道:哎。牛鈴說:你好好給榔頭隊幹事啊?!狗尿苔說:你看到了,我這是願意嗎?走了過去。水皮說:你去扳包穀棒子,咱煮包穀棒子給他們吃!狗尿苔說:包穀棒子正嫩著,煮著吃了香,就是屁多。到哪兒去扳?水皮說:到你家自留地裡扳。狗尿苔說:啊,那我不去!水皮說:看把你嚇的!就到生產隊地裡去扳。扳五十個,每人吃兩三個,屁多就屁多,鑼鼓響著,誰也聽不到。狗尿苔說:扳生產隊的,這使得?水皮說:給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吃哩,有啥使不得?你是不是還要去征得紅大刀的同意?狗尿苔說:我沒組織。還吱擰著不願意,說讓別人去麼。旁邊人就說:快去快去,不明白自己啥身份,考驗你哩,還不積極表現?

  狗尿苔後悔他跟著霸槽去了窯神廟,又後悔和演員們說話讓霸槽打發了佈置戲臺,但他要去扳包穀棒子的時候給牛鈴擠了個眼,牛鈴就跟上了,半路上,牛鈴日娘搗老子的罵水皮。牛鈴說:我×他媽!狗尿苔說:我和你一樣!牛鈴罵:總有一天他求到我了,看我怎麼作踐他!狗尿苔說:我和你的樣!牛鈴說:你真去扳包穀棒子?狗尿苔說:扳麼,咱倆一塊去。牛鈴說:他要五十個,咱扳五十四個,你拿兩個我拿兩個,到家煮的吃!到了碾盤後韻那塊下窪地裡,生產隊的包穀長得一人多高,剝開一穗牛抵角一樣的棒子,籽顆太嫩,指甲一掐就流白水兒,狗尿苔就不扳了,說:咱們的包穀就給別人吃呀?牛鈴說:你不扳回去,水皮那狗日的肯定饒不了你。狗尿苔說:那要扳,扳他家自留地的!這突然的決定使他們很得意,就離開生產隊的地,跑到水皮家的自留地裡一氣扳了五十四個包穀,背回村,牛鈴先懷揣了四個回家了。

  五十個包穀棒子在窯神廟煮了,演員們都圍在那裡吃,霸槽和禿子金和水皮也都吃,禿子金說:狗尿苔這回辦了件人事,扳的包穀不老不嫩的。狗尿苔沒吭氣,順門就走,跟後手裡拿了兩個雷管從院門進來。狗尿苔說:雷管,做啥呀?跟後說:響呀。狗尿苔又驚奇了,說:在這兒跟?跟後說:塞到你屁眼裡響。狗尿苔討個沒趣,想著去牛鈴家吃煮熟的包穀棒子,好早早到戲場子上占地方。

  牛鈴卻在巷口等著狗尿苔,嘴裡咕咕嚅嚅在吃。狗尿苔生氣了,嫌不等他就吃上啦,牛鈴發誓煮了都在屋裡放著,他只是剝了一把籽顆,就從口袋抓出幾粒,塞進狗尿苔嘴裡,卻說:天布讓我叫你呢。

  天布的家裡,磨子灶火都在,狗尿苔一去,灶火就說:你一下午都在窯神廟?狗尿苔說:要演戲呀,我去看熱鬧了。磨子說:村裡人都不去了,他還有啥熱鬧的?狗尿苔不敢再多說,他驚慌了他們突然叫他來是不是要整治他呀。天布說:那些人能唱出個啥戲,還不是來給榔頭隊助威的?要看戲,讓灶火幾時給你唱黑頭。狗尿苔說:他只會指頭指人。灶火說:你還瞧不上我?手指頭又指著了狗尿苔。天布說:好了好了。把灶火的手撥開了,說:狗尿苔我問你,霸槽是不是拿回來了幾包炸藥?你說實話!狗尿苔說:是兩包,捆著哩,有豆腐箱子那麼大。天布說:炸藥幹啥呀?狗尿苔說:這我不曉得,我看見炸藥放在廟的西廈屋裡,後來我就出去,後來就去扳包穀。磨子說:扳包穀?包穀還嫩著扳啥包穀?狗尿苔說:演員要吃飯,是水皮讓我到生產隊地裡扳包穀了給人家煮著吃,我和牛鈴沒扳生產隊的,扳的是水皮家自留地的。磨子說:日他媽,生產隊的包穀他要扳就扳啦?天布,窯神廟裡那些瓷貨,咱趁早得弄出來,要麼他們還不把瓷貨賣了?天布說:狗尿苔還行,就扳他水皮家的包穀!你現在再到窯神廟去,打問他們拿炸藥想幹啥,是不是在古爐村爆破呀?磨子說:嚇死他霸槽的膽!天布說:那霸槽啥事幹不出來?他就是爆破什麼,榔頭隊有了炸藥這是給咱示威著看呀!灶火你那兒有多少炸狐子的藥丸子?灶火說:我丈人只給了十顆。天布說:你去你丈人家,他那裡的炸藥有多少拿多少,全拿回來,咱也備著。狗尿苔這就去窯神廟,有啥情況就來給我說。狗尿苔說:我咋去問呀,人家會把什麼告訴我?灶火說:算啦,讓狗尿苔跟我去下河灣。狗尿苔倒急了,說:去下河灣,那看不成戲啦?灶火說:看啥戲,你是榔頭隊的你看戲?!

  這一夜是狗尿苔最倒黴的一夜,他跟著灶火一路小跑到了下河灣灶火的丈人家。灶火的丈人一輩子愛打獵,現在山裡的野物越來越少了,他也年紀大了再跑不動,就在家裡用雞皮包炸藥丸子,隔三差五了把藥丸子放在山溝裡狐子出沒的地方,狐子聞見了雞肉去吃,丸子就炸了,他是常常把炸死的孤子拿回來剝了皮,在洛鎮的集市上出賣。在灶火丈人家,卻沒有了存放的炸藥,全包了藥丸子,一籠子的藥丸子就掛在椽上。灶火編了好多謊,最後把一籠子藥丸都提走了。回來的路上,狗尿苔一言不發,小步緊跑,灶火說:你腿一柞長的倒比我走得快,急啥呀?狗尿苔說:看戲呀!灶火說:你要把籠子碰了,還看戲呀,看閻王去!到了盆地的東邊,也就是剛剛過了烽火臺下的橋,咚咚兩聲巨響,灶火說:打雷啦?狗尿苔說:天上一片星星,哪兒有雷?兩人都不知道那是什麼響。

  到了天布家,唱戲的鑼鼓叮叮咣咣吵了一片,狗尿苔慶倖戲還沒完,放下藥丸籠子就要走,天布才告訴說,開演前霸槽放了兩個炸藥包子,震得村子天搖地動的,這狗日的一輩子愛排場,他是看咱們成立紅大刀時放火銃,要壓住咱們就把炸藥包子當禮炮了。灶火說:讓我白跑了一趟。天布說:咋叫白跑,咱有這些藥丸子,再開會就當甩炮用。狗尿苔說:沒事了吧,那我看戲去呀。天布說:去去去,急死了你!

  戲場子裡,四盞燈其實還是不怎麼亮,每一盞燈又被蚊子繞著,繞成一團黑影子,有些悠悠風,燈擺過來擺過去,蚊蟲的黑影子就一會兒拉開一會兒縮短。看戲的不少,都站著,後邊的又都站在凳子上。迷糊在旁邊維持秩序,拿了個柳條子,哪兒人擠,柳條子就摔過去,有人被摔著,不擠了,卻罵迷糊是絕死鬼。狗尿苔從人窩裡沒能擠進去,他知道大字報欄後就是演員呆的地方,跑去看化了妝的演員是什麼樣子.沒想大字報欄後的兩頭都紮了席隔著,牛鈴也趴在席縫朝裡看。狗尿苔就問拿煮熟的玉米棒子沒,牛鈴說:沒。卻又說:善人是榔頭隊的?狗尿苔說:善人怎麼會是榔頭隊的?牛鈴說:那他怎麼也在那裡?狗尿苔往裡一看,善人果然在裡邊的左角和幾個演員說話哩。狗尿苔說:是不是演員讓他說病的。牛鈴說:咱過去聽聽,是說病的還是人了榔頭隊在和人家拉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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