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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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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去長寬家要了十顆花椒籽,往回跑,路過牛鈴家,忍不住要看看牛鈴是咋樣做牛鼻子的,在門口喊:牛鈴牛鈴,要花椒籽呀不要?牛鈴出來,嘴裡噙著水,沒有說話,咕咕嘟嘟響著,把水咽了,說:險些讓我把水吐了,正涮牙上肉末哩。狗尿苔說:我這裡有花椒。牛鈴說:我都吃了。狗尿苔說:你都吃了?牛鈴說:我沒上鍋,拿回來就先嘗一口就礤蘿蔔,嘗一口止不住又嘗,後來乾脆全擰著吃完了。狗尿苔不願意說他還沒吃的,他怕牛鈴跟了他來,就說:噢。腳步不停走了。 牛肉和蘿蔔絲炒在一起,講究的是要炒幹,狗尿苔先吃了半碗,這半碗狼吞虎嚥的,覺得肚子裡有一隻手,這手已經從喉嚨裡伸出來,牛肉和蘿蔔絲一到口就被抓住了。婆是看著狗尿苔吃,說:香不?狗尿苔說:香。狗尿苔把半碗吃淨了,才意識到婆還沒有吃,就給婆盛了一碗,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鍋裡也僅僅只有了這兩碗。婆要給狗尿苔再撥些,狗尿苔堅決不要,婆孫倆就面對面坐了吃,狗尿苔這才分清了哪一條是牛百葉絲,哪一條是蘿蔔絲,他說:牛百葉嚼不爛。婆說:牛百葉是頑,慢慢嚼,越嚼才出味。這一碗他們吃了很長時間,每一口都是成幾十次地咬嚼,直咬嚼得不知不覺溜進喉嚨了,再來另一筷子嚼起來。後來婆站了起來,去鍋裡添水燒湯。等狗尿苔去鍋裡盛湯要喝時,發現了鍋項裡婆的碗裡還剩了少半碗牛百葉和蘿蔔絲。狗尿苔說:婆,你咋沒吃完?婆說:我飽得吃不動了,明日你吃吧。狗尿苔立在灶邊,叫了一聲:婆!婆拿過瓦盆把那只碗扣了,又在盆子上壓了另一個盆子,便到院子裡吆喝雞,說:雞咋還不進棚?! 院門外有一陣零亂的腳步聲,誰在叫天布。狗尿苔聽了聽,是灶火。灶火說:天布,肉吃了沒?天布說:吃啦。灶火說:全都吃啦?天布說:就那一疙瘩肉還不全吃啦?!灶火說:沒吃夠了,喝酒呀來我家喝。天布說:你還有酒,咋捨得的?灶火說:我大腿疼泡的藥酒,他一高興把酒罐子開了,吃肉哩能不喝酒?來麼,來麼。狗尿苔突然哎喲一下,問婆:我那褂子呢?婆說:我咋知道你那褂子?狗尿苔就說:我到河灘地去。婆說:澆地呀?!出來卻見狗尿苔的褂子就搭在院子裡的掃帚上,而狗尿苔已經沒了人影。 狗尿苔是猛地想起他是把渠水放進那塊大畦中回來的,畦裡肯定灌滿了。急到田裡,馬勺也沒有在那裡,大畦裡的水溢了出來,打豁了畦堰往下邊的一片沙石灘流去,而畦邊的幾行秧也被水沖走了。狗尿苔嚇得就去鏟泥堵堰,堵不住,又跑到上渠的進水口把水堵了,馬勺這時才來,一看就說:你放了水你就跑啦?狗尿苔說:我忘啦。馬勺說:吃肉你咋沒忘?狗尿苔說:你沒忘你咋才來?馬勺說:你還強嘴?我告訴你,我忘了也就是個忘了,你忘了那就是成心破壞!兩人好不容易補好了堰,但那些沖走的秧苗沒了,而且這是在畦邊的,有沒有秧苗過路人一眼就看得到的,狗尿苔不知道該怎麼辦,馬勺卻又坐下來吃煙了,說:來給我點煙! 馬勺的煙袋杆子長,他吃煙是要先在煙袋鍋裡插個柴棍兒,把柴棍兒點著了,再去使勁吸煙袋杆的玉石嘴兒,昨天中午還給狗尿苔排誇這玉石嘴兒,水皮說是四舊,應該交上去,他就是沒交,現在卻叫狗尿苔給他點煙。 狗尿苔沒有動,說:沒了這十幾窩秧,你說別人能發現嗎?馬勺說:除非別人都是瞎子。狗尿苔說:那隊長要扣工分的?馬勺說:當然扣工分!點煙呀,點了煙我給你主意。狗尿苔給他點煙,眼淚花花。馬勺說:去,去誰家自留地拔些秧補在這兒。這倒是個辦法,可到誰家自留地拔去?狗尿苔說:河灘裡沒有我家的自留地。馬勺說:到守燈家的地裡麼,拔他家的沒事!狗尿苔到守燈家的地裡拔了十窩秧,問拔十窩夠不夠,馬勺說十三窩,但狗尿苔又只多拔了一窩過來補了。馬勺說:好了,我先回呀,好不容易吃了點肉,讓你這一折騰肚子又饑了。你再往堰上鏟些泥,今黑來就不再澆了。記住,這事給誰也不要說,守燈就是再罵都不要應聲! 馬勺又走了。狗尿苔在堰上加固了一陣泥土,突然秧田裡嘩啦一聲,嚇了他一跳,放眼看過去,月色下有秧苗的水田裡一片碎玻璃光,什麼鳥飛起來,又飛不高,幾乎是兩隻腳還踩著水。狗尿苔不害怕任何鳥,卻擔心了如果河灘裡要過狼了怎麼辦?他嚎嚎地叫起來,叫過了更顯得空曠寂靜,他不敢停了,就一聲又一聲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了多少聲,後來越叫越急,越叫聲越多。 其實狗尿苔已經不叫了,是秧田裡的所有青蛙在叫,狗尿苔還以為是他在叫。在這熱鬧得像鑼鼓喧天的鳴叫中,狗尿苔往回走的時候,想著心虧了守燈,守燈晚上沒有分到肉,只能是回去砸了骨頭熬蘿蔔吃,而自己還在人家自留地裡拔了秧苗,他就又從生產隊的秧田中間拔了八窩秧,重新給守燈家的地裡補栽了。等走出堰,叫聲仍在此起彼伏,才醒悟自己早不叫了是青蛙在叫,想起了他曾在雨夜裡站在門口尿尿,尿完了還站在那裡錯把屋簷水以為是自己還在尿,狗尿苔在月亮地裡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路過灶火家,灶火家的院門掩著,上房屋裡有著喝酒劃拳聲,他聽見了有灶火聲,也有禿子金那公雞嗓子,還有磨子。酒肯定喝多了,他們的聲都變了腔,笑起來像滾著一疙瘩一疙瘩雷。狗尿苔想進去也熱鬧,可推門時他又不想進去了。他們這幾個人煮肉時都是偷偷多吃了的,現在又在一塊喝酒,就恨起他們給守燈了些骨頭,也只給了他一些牛百葉,如果他進去,酒肯定是不會讓他喝的,而只會使喚他跑小腳路,誰要是喝醉了還不是讓他扶著送回家呢?狗尿苔小聲呸了一口,就走過了灶火家的院門口。 這條巷子在土塄畔上,別的巷子都是門對門或這一家前門對著那一家的後窗,只有這排人家沿塄畔蓋了房,門口不遠處的塄畔下便是泉。就在那棵皂角樹往東三四米,塄坡有個之字形土路,土路口禿子金蓋了個廁所。廁所裡架著兩頁板,人蹲上去拉了糞,糞就掉進了塄坡上砌出的尿窖子。大家都指責過禿子金不該把廁所修在這裡,因為人們去泉裡挑水,上到之字形土路上常常就聽見有人在廁所裡將糞掉在尿窖子裡的聲響。狗尿苔往過走,小心翼翼,耽怕一步踏滑了掉到尿窖池子裡去,卻突然有人說:哎,哎。他回頭看看,並沒有人影。重新要走,又一聲哎,廁所裡冒出個頭來,是守燈。狗尿苔說:你咋在這?守燈一把把他拉進去,低聲說:甭吭聲。按住狗尿苔的頭,拿眼盯著禿子金家的院門。狗尿苔不明白他在幹什麼,守燈小聲說那些狗日的給了他些骨頭,他氣得也沒熬蘿蔔,拿了席在打麥場上睡了一覺,枕著的磚頭墊得頭疼,回家要取枕頭,路過灶火家聽人家喝酒哩,才從院門縫往裡看,聽見院裡起了腳步聲,他不願讓人看見就閃身到了廁所,他只說出來的是禿子金,禿子金一定是喝了酒要回去睡呀,可出來的卻是天布。天布出來後掩了門往天上看,他也往天上看,天上是七鬥星就在頭頂上,天布又往左右看,他也往左右看,左右月光朦朦的沒人,也沒風,他只說天布要來上廁所尿呀或者嘔吐呀,才要咳嗽一下提醒著廁所裡有人哩,天布卻到禿子金家門上,拾了個小石頭扔給院裡,一會兒院門開了一個縫兒,門縫裡的人看不清臉,說話聲是半香,天布說:你在門軸裡澆了水了?就擠進去,門又關了。他就一直蹴在這廁所裡看著。 狗尿苔說:天布也在灶火家喝酒?他去禿子金家幹啥? 守燈說:能幹啥,日×麼! 狗尿苔說:不會吧,都在一塊喝酒哩,天布是不是來借啥東西? 守燈說:借東西能借這長時間?半夜裡借啥呀,鳥借窩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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