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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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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家的院門沒關,燈還亮著,但杏開不能進去,怕婆問她什麼她不好回答,正站在黑影地裡作難,狗尿苔夾著草席和被單出現在院門口,婆還在上房屋裡說:能熱個啥?有狼哩你跑!狗尿苔說:打麥場上人多哩。婆說:你倒是啥野物托生的,在屋裡就果不住?!後半夜了天涼,把肚子蓋好!狗尿苔說:知道,知道。狗尿苔已走出院門口了,二返身又進去,在屋簷牆上取了掛著的一根火繩,還點著了,火繩就搖著圈兒出來,頭不擰地往巷外走。杏開便躡手躡腳尾隨著,快到巷口,說:嗨。狗尿苔嚇得往前跳了一下,站住了,回頭說:誰?杏開說:以為你死膽大,原來也怕鬼麼,搖火繩!狗尿苔見是杏開,說:鬼沒嚇住,你把我嚇死了!杏開說:到打麥場去睡呀?狗尿苔說:你咋知道?杏開說:你那一點心思我啥不知道?狗尿苔就好奇了,說:那你知道我這陣想啥哩?杏開說:想去找霸槽呀!狗尿苔說:錯了!其實狗尿苔在想他剛才睡在炕席上,熱得汗在席上印出了一個人形,那個人形就是他狗尿苔還在睡著,而另一個他又出來了。但狗尿苔沒有把這想法說給杏開,他說:我才不去找霸槽呢,他現在肯定也不在打麥場上睡。他文化大革命哩只和水皮好了。杏開說:那你現在就去把這個交給他。紙條塞給了狗尿苔。狗尿苔說:給你送信呀?我不去!杏開說:為啥不去?狗尿苔說:你倆已經不好了,你還給他寫什麼信,不嫌丟人。杏開說:你曉得個屁!你得去,現在就去!狗尿苔就軟了,說:信上寫的啥?杏開說:寫的啥給你說呀?狗尿苔說:你要還和他好,這我不送,我得為你負責哩!杏開說:你為我負責?你還會說負責這話?!信上我是罵他哩,快去!狗尿苔說:那你叫我叔!杏開說:狗尿苔叔,好了,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你,你要哄我走到半路上又不去了,你可小心著!狗尿苔搖著火繩走了。 狗尿苔到打麥場上轉了一圈,打麥場上有好多人在睡著,果然沒有見霸槽,而磨子卻在和幾個人在低聲說什麼,他一走近,卻不說了。他把草席鋪下來,馮有糧說:睡到場那邊去!狗尿苔說:我和你們睡在一起,不怕狼來。馮有糧說:狼吃不了你!把他的草席扔開了。狗尿苔只好把草席拿到打麥場北邊,在三個碌碡中間鋪了,心想狼來了有碌碡擋著。看看大家並沒注意他,就悄悄離開打麥場去小木屋了。 走在塄畔下的那一段土路上,兩邊水田裡的青蛙都在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說:不要喊!還跺了一下腳。青蛙就不喊叫了。但青蛙不喊叫,狗尿苔又覺得害怕,會不會前邊就有了狼呢?扭頭四處看,遠近沒有發綠的光,今夜沒狼。有沒有鬼呢,鬼突然從水裡出來,拉住他頭往泥水裡戳?鬼是怕火的,他就使勁地把火繩在頭頂上搖,卻想著杏開給霸槽的什麼信呢,是在罵嗎,怎麼罵的?突然他栽了一跤,一隻鞋沒見了。鞋呢,我的鞋呢?他回過身在地上尋,又害怕了起來,就盼望著青蛙喊叫,他說:喊叫,喊叫呀!青蛙立即一哇聲喊叫。狗尿苔終於尋著了鞋,穿上就拼命地往公路上跑。 小木屋裡,燈亮著,只有霸槽和黃生生,黃生生已經睡下了,霸槽還在盆子裡洗刷著那頂軍帽。霸槽看了紙條,臉色霎時變了,叫著:黃生生,你起來,你起來!狗尿苔說:你報復杏開呀?霸槽說:你說啥?狗尿苔說:杏開罵你,你不要給黃生生說杏開的事。霸槽說:好了,你回去吧,以後你就給我們送信。狗尿苔說:我恁賤呀?!霸槽卻從太歲盆裡舀了一缸子水讓狗尿苔喝,說:慰勞一下你,行了吧!狗尿苔喝了太歲水,回到了打麥場上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幾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古爐村山門前的場子上,磨子、灶火已經準備好,卻遲遲不見霸槽和黃生生來。灶火就問水皮:你那姓黃的呢?水皮說:咋能是我那姓黃的?應該說咱們古爐村的黃同志呢。灶火說:姓黃的是古爐村的?古爐村的戶口冊上有姓黃的嗎?水皮不吭聲了。灶火又問:村裡姓朱人家的房子都砸完啦?水皮說:還有兩家。嗯,咋能是姓朱的人家的房子都砸啦,破四舊還分姓朱的姓夜的?灶火說:那你咋不砸霸槽家的房子?水皮說:你這啥意思?灶火說:沒啥意思。你們砸,我們也砸,咱就都砸,把古爐村砸他個稀巴爛!水皮說:這可是文化大革命呀,灶火,說話要注意點!灶火說:我不會說話,我管他文化革命不革命,我告訴你,不管誰家房子,你要再砸,我就一把火把你家房點了!你家裡獨兒寡母,要打我想我也打過你!嚇得水皮說:這不關我的事,我上頭有黃生生哩。灶火說:你去叫姓黃的,讓他立馬到會上來! 水皮就去叫黃生生,但是,小木屋門卻鎖了,黃生生沒在,連霸槽也沒影了。 會沒有開起來,就散了,而古爐村安生了下來。一安生了就有出工的鐘在響,有土根又在打麥場上碾蘆葦,誰家孩子屙下了在喲喲喲喊狗,有公雞在巷道裡攆母雞,母雞跑不及就臥下來,公雞很快跳上去又很快地跳下來,大聲宣告它的成功,善人又提了水桶從泉裡過來,水淋淋灑了一路。三嬸在巷道裡遇著了面魚兒,三嬸說:不文化大革命了?面魚兒說:恐怕不文化大革命了。 於是,被砸了屋脊的人員開始上房,雖然那些磚雕、木刻、泥塑沒辦法恢復了,但都在補瓦。而灶火最早去公房裡拿回了收去他家的那一對舊燭臺,後來所有的人學樣兒也去拿,一個上午就全拿完了,有人在山門下的灰堆裡翻攪,什麼也沒翻攪出來,開始日娘搗老子的罵。 幾天裡沒下雨,狗都不咬了,臥在陰涼處吐舌頭,只有知了樹上喊:熱呀,熱呀,熱——男人們就開始穿不住上衣,額角上還貼了薄荷,褲腰裡墊上一圈兒的核桃葉。婆去三嬸家要些藥粉,因為三隻雞身上生了一種蟲,老是脫毛,脫得脖子是光的,屁股是光的,得用藥粉毒毒。一進三嬸家院子,鐵栓他媽也在,光著個上身,背上背著孫子,孫子哼哼唧唧鬧,三嬸就把鐵栓他媽癟著的布袋奶拉到肩上,讓孩子吃奶頭,她自己也脫了上衣,滿院裡攆雞。婆說:啊看你兩個,能有多熱!三嬸大聲說:在自家院裡,又不出門。老了沒羞醜了!鐵栓他媽說:你聲恁大的!三嬸說:他婆耳朵笨,說低了她聽不見。鐵栓他媽也高了聲,說:啊他婆,耳朵又發炎了?婆說:天一熱,又流膿麼。鐵栓他媽說:那你得好好治治,別成了聾子!婆說:聾了也好,啥聽不見了清省。正說著,院外有腳步聲,婆趕緊去閉門,巷道裡往過跑的是狗尿苔,婆就來了氣,說:又到河裡去啦,水鬼咋沒把你纏去?!狗尿苔手裡拿了幾張麻紙,說:你不讓,我沒去麼。婆說:你過來,你過來!狗尿苔過來,婆在他光脊樑搔了一下,立即出現幾道白印,說:你還說沒去,沒下水有這白印子?狗尿苔趕緊說:老誠說讓給支書撈些昂嗤魚,我只下水了一會兒。鐵栓他媽說:老誠他媽風濕得腰都伸不直,也不見他給他媽尋些野蜂窩砸膏藥,倒給支書去撈昂嗤魚?三嬸說:魚恁腥的,能上了鍋?狗尿苔說:當藥吃麼。婆看見了一隻跳蚤在腳面上蹦,眨眼又不見了,說:你院裡有跳蚤!支書病還沒好?三嬸說:不知道麼,腥魚還能治了病,那腥得咋上鍋麼。拿眼看著巷道,巷道都曬軟了,白花花地冒著氣,一絲一縷,像是水裡長出的草,搖晃不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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