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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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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行運媳婦咒駡過,狗尿苔竟一連幾天都覺得肚子不對勁,說疼也不是多疼,但就是下墜想去廁所,可去了廁所又拉不下。婆說:你後跑裡?狗尿苔說:沒事。婆說:沒事就別蔫著,灶膛裡我收拾了一籠子灰,你去給地裡的土豆苗苗壅上。狗尿苔提了灰出門,婆還在交代,在每一棵苗苗下壅了灰了,再用土蓋住。狗尿苔在自留地裡壅草木灰,連畔的是面魚兒家的自留地,開石的兄弟鎖子在地里拉屎。鎖子和得稱原本經管村裡的水渠,突然想拉屎了,跑到自家自留地來拉,拉完了蹲在地頭眯了眼看兩塊地中間的黑線,說:咦,你家的土豆苗苗咋長到我家地裡了?狗尿苔說:這不可能!鎖子說:你瞧麼,中間弓著!狗尿苔看了,中間的地界線是有些不端,兩棵土豆苗稍微靠到了界線上。狗尿苔說:這有啥呀,聽說這一片地解放前都是我家的!鎖子說:啥,你說啥,你翻變天賬呀?!狗尿苔平日愛去面魚兒家,面魚兒老兩口待他也好,但他並不喜歡開石鎖子,開石其實對他面冷,也沒有打罵過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看見開石鎖子那五官太緊湊的臉,還有那內八字步,他就不愛惦這兄弟倆,現在他順口說了一句,鎖子嚴肅了,他就後悔話沒說好,說,我不是那意思。鎖子卻說:那你啥意思?啥意思?!狗尿苔說:我說錯了,行不?鎖子說:我要告訴你,狗尿苔,以後別說那話!狗尿苔老實了,說:你不會給支書彙報吧?鎖子說:念咱兩家熟,饒了你。狗尿苔又說:也不要給我婆說。鎖子說:那你把那兩棵土豆苗給我拔了!狗尿苔說:苗苗長那麼大拔了可惜,等結土豆了,我記著,把土豆挖了給你。鎖子說:我叫你拔了!狗尿苔只好過去把那兩棵土豆苗拔了,鎖子滿意地離去。 狗尿苔看著鎖子走了,肚裡那個氣呀,咕嘟咕嘟響,後來就聚成個包,從小肚子躥到了脅下,又從脅下躥到了心窩。他罵著拔出來的土豆苗:誰讓你跑過去的?誰讓你跑過去的!土豆苗才拔出來還嫩嘟嘟的,一下子霜打一樣垂了頭。狗尿苔並沒有扔掉土豆苗,他移栽到了自家的自留地裡,土豆苗竟然又精神了。但是,當氣包漸漸平息了下去,狗尿苔的肚子卻不舒服起來,他走出了自留地,便朝公路上的小木屋去,他想喝喝太歲水,太歲水喝了或許肚子能好些吧。 太歲水已經傳得神乎其神,凡是來往的車輛,霸槽又要擋住給人介紹,就有人好奇著,放下幾分錢喝那麼半碗。狗尿苔喝了三口,揉著肚子,打了幾個嗝兒,霸槽就聞見了味兒,問吃了啥好東西了肚子不舒服?狗尿苔不敢告訴實情,說是鎖子剛才把他氣得肚子不舒服。霸槽說:別理他,他年紀輕輕的倒學得一天不佔便宜就覺得吃了虧!霸槽這麼一說,狗尿苔卻心想:你鋸公房院子伸過來的樹股枝哩,還不是和鎖子一樣?就也不再說鎖子的事了。又舀了一勺水喝了,說:我喝你的水,你不會要錢吧?霸槽說:喝吧喝吧,只要肚子舒服你就喝,或許還長個頭,個頭長高了就沒人欺負你了。狗尿苔說:喝了能改變成分就好了!看看天色黑下來,幫著把門口的凳子搬進屋,把舊輪胎和氣管子也搬進屋。霸槽看著他搬,卻說:這兩天你見著杏開了?狗尿苔說:你不和人家好了,你管人家啥事?霸槽說:問你哩!狗尿苔見霸槽語氣重了,說:你問啥?霸槽說:她好不好?狗尿苔說:不好。霸槽說:嫌我不理她了才不好?狗尿苔說:她大病加重了,她一背過身就哭哩。霸槽說:女人x眼淚就是多! 婆等著狗尿苔把灰壅到土豆苗根上了就回來吃飯,卻左等右等不見人回來,知道野去了,便站在村口土塄喊:喂——平安!喂——平安! 古爐村人喊人,都是先拉長聲音,能拉多長拉多長,末了才是要喊的內容,這聲音就傳得很遠。戴花從泉裡擔水過來,說:蠶婆叫誰哩?婆說:叫平安哩,吃飯呀不見人影。戴花說:誰是平安?婆說:村裡還有幾個叫平安的?戴花突然醒悟,就笑起來,說:都是叫著狗尿苔,狗尿苔還有著個大名哩。婆說:我娃有大名。戴花說:要大名幹啥,叫狗尿苔著好。婆說:就是都叫他狗尿苔,他才沒長高。兩人正說著,天布滿頭大汗跑過來,跑過來也不搭話,戴花和婆還交換了一下眼神,覺得怪怪的,但天布跑過四五步了,又折回來,說:讓我喝口水!趴在桶沿嘰哽嘰哽喝了一氣。婆說:你熱身子敢喝這麼多?天布說:出事啦,我得去叫善人。說畢,就又跑著去了。 天布除了出工,就是拉一撥子民兵在打麥場上打靶和練匍匐前進,但到晚上了,有時和麻子黑、灶火他們去南山溝裡打野雞,炸狐狸,用煙在土洞裡熏獾,村裡人就傳著他們常常晚上關了門在家燉了野昧吃哩。天布火燒火燎地走了,戴花說:出啥大事了,該不是槍走火傷了人吧?婆說:咱這地方邪,可不敢說了啥有啥。戴花說:那就是善人又犯錯誤了?婆立即不言語了,扭頭往家走。 回坐到院裡,心裡一陣慌,手開始顫抖。她擔心著善人,想著善人那次開會被站著了,會不會憋氣又亂說了什麼?她拿了水瓢去院牆根的那口沒了缸沿兒的破缸裡舀水洗豬槽,卻見雞一個一個往牆角的葡萄架上跳,就一邊揚著水瓢。一邊嘴裡咕咕咕叫著雞下來。 但雞就是不下來。雞是有圈窩的,卻總是天一黑就要睡在葡萄架上,野得也像狗尿苔。去年春上,她家的雞丟了一隻,她沒有聲張,後來又丟了一隻,她還是沒有聲張,可狗尿苔在麻子黑家的尿窖子裡發現漂了許多雞毛,狗尿苔就幾個晚上沒睡覺,躲在窗子裡守候。果然後半夜聽見動靜,是麻子黑拿著一個杆子,杆子上釘著小木板,他把杆子伸到雞身子下邊,輕輕地撥動,雞竟然乖乖地便立在小木板上。狗尿苔那一刻要大喊,她捂了狗尿苔的嘴。她不能讓麻子黑把雞偷走,但她也知道不能喊,一喊,麻子黑必然會說她給他栽贓,鬧到最後她是不會占上風的,於是,她就咳嗽,一連咳嗽了三下,麻子黑放下雞走了。從那以後,她都要把雞轟下來,一個一個關在雞圈窩去。 婆叫著雞,雞不肯下來,狗尿苔就回來了,婆便把氣撒給狗尿苔。婆說:你還知道回來啊?!狗尿苔說,我壅了灰,霸槽把我叫去,他要問杏開的事哩。婆說:他叫你去你就去啦?你還嫌你滿盆哥病不重?狗尿苔說:我啥也沒給說。 婆不言語了,氣還出得粗,狗尿苔就給婆揉心口,說:婆,你不生氣了,你笑一下就不生氣了。婆不笑,他又說:笑一下麼,笑一下麼。婆噗嗤笑了一下,雞在葡萄架上嘎嘎嘎地叫好。 婆說:聽沒聽到村裡有啥事?狗尿苔說:行運家的死豬讓人吃了,是這事?婆說:誰吃了?扔到尿窖子裡的死豬崽也有人吃?狗尿苔說:能吃的還不就是那幾個人,麻子黑,開石,迷糊。婆說:你給我住嘴!你有證據啦?狗尿苔說:村裡人就這麼說的。婆說:別人怎麼說是別人說,你出去把嘴給我紮緊! 狗尿苔就也叫雞:下來,都下來! 雞竟然一個又一個從葡萄架上下來了。 婆還是去破缸裡舀水,狗尿苔卻不讓婆再舀水了,說缸裡的水不要動,就放在那裡,春天過了,缸裡要生出魚呀蝦呀。 婆說:你說天話!你又沒放魚苗子,它生啥魚呀蝦呀的? 狗尿苔卻說:蓮菜池裡從沒人放過魚苗子,裡邊昨就有了魚蝦,還有蜉蝣和蝌蚪呢? 話剛說過,巷道裡老順家的狗在吼,沒個節奏,吼得很亂。婆心裡一驚,又慌起來,看著狗尿苔沒有從缸裡舀水去洗豬槽,反倒把廚房桶裡的水還給缸裡添了一些。 婆說:村裡真的沒啥事?你不要添了,你還真指望給你生魚生蝦呀? 狗尿苔說:沒事。水裡啥都會有的。 婆說:水裡是啥都會有的……村裡怎麼能沒事呢? 村裡真是出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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