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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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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爐村在每一年春天都會有一些新的決定,而這個春天的決定重大而且來得突然,也執行得緊急。三天后善人就搬家了,中山東後坡的梯田由磨子負責也開始動工。公房更騰得利索,窯神廟是個四合院,北邊五間殿房正中三間做了辦公室,兩邊各一間存放了三個柳條編就的囤子,裝著生產隊一百斤稻子和一百斤包穀的儲備糧,這些糧是防備著天災人禍而救急的,萬不得已誰也不能動用。再就是五個缸甕裡藏著各類種子和給牛做精料的黑豆。殿房下的東西廂房裡,東廂房堆集了燒好的瓷貨,西廂房裡除了放一張桌子晚上記工分用外,就塞滿了公用的犁呀,套繩呀,木鍁木杈,耬耙,一些木椽竹竿,還有過年耍社火的旌旗鑼鼓、芯子。這一切都沒有話說,但對於公房出售卻議論紛紛。為什麼要出售公房呢,難道就是添置手扶拖拉機架子車和更換辦公家具嗎?誰又能購買呢?古爐村家家並不缺房的,以前霸槽老宅屋破敗,他是可以買的,但霸槽一走,還有誰需要買房呢?好像沒有誰要買的,這情況支書應該清楚,為什麼就做這個決定呢? 這些疑猜,狗尿苔不理會,牛鈴也不理會,他們關心的仍是出工的事,就再次去尋支書,說要修中山東坡的梯田呀,應該讓他們出工掙工分呀。支書總算是同意了,但給牛鈴每天記四分工,給狗尿苔只是三分工,因為過了春節,牛鈴的個頭冒了一截,狗尿苔依舊沒長。在梯田工地上,磨子、長寬、禿子金他們砌石頭堰,砌堰的大石頭是從山上開鑿的,而大石頭中間的小墊石則是牛鈴和狗尿苔去路畔、地頭撿那些料漿石。狗尿苔力氣小,好不容易撿一籠子料漿石了,吭哧吭哧提來,禿子金把料漿石嘩啦灌了大石頭縫,罵道:你也用個大籠筐麼,半天提這麼一點,是填牙縫呀?!狗尿苔憋著勁又去撿,撿得十個手指頭蛋都磨出了血,跑得腳上鞋也歪破了鞋幫子,禿子金催他,磨子催他,連長寬也催他,罵他倆幹不了就不要來出工,這工分是好混的?累得他倆輪換去避人處去尿,去屙,趁著尿和屙歇一歇,尿和屙了搬起塊料漿石把屎砸飛,說:你是禿子金!你是磨子!你是長寬! 水皮提了石灰漿桶,又在村裡的空牆上刷標語,還是來回在幫著穩梯子,但刷在牆上的字似乎和以前的字不一樣了。狗尿苔經過牆下,來回剛好去廁所,他說:水皮,以前的字寫得方,現在咋寫扁了?水皮說:隸體嘛。狗尿苔說:立起?立起了還像是躺著?水皮說:隸體不是立起,沒文化真給你說不清!狗尿苔不說字了,說:你寫字輕省,修梯田把我都累死了!水皮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狗尿苔說:啥意思?水皮說:你活該!狗尿苔說:哦,我沒給支書提點心,我活該。水皮說:啊那你寫麼,你來寫!狗尿苔當然寫不了字,就給水皮笑了,說:你給支書說說,讓我給你穩梯子,我肯定比來回穩得好,我還能給你跑小腳路。水皮說:是不是?狗尿苔說:是麼是麼。水皮說:你到梯子下我給你說。狗尿苔走到梯子下了,水皮站在梯子上把刷子一甩,灰漿淋了狗尿苔一身,說:我不要你!狗尿苔走開了,罵:把你從梯子上栽下來! 終於,支書也知道了牛鈴和狗尿苔在梯田工地上幹不了,就分配他倆到窯場去幹活,窯場上的人沒磨子禿子金的脾氣大,又是給冬生柱子他們跑個小腳路,幹些零碎活,狗尿苔和牛鈴就覺得支書好,啊支書啥都好,如果支書不讓水皮寫標語,那支書就更好了。 窯場上,善人是幫冬生淤泥的,善人平常話不多,只是悶著頭幹活,但只要一歇息,誰一問起說病的事,善人就換了一個人,話多得能溢了出來。牛鈴就給狗尿苔說:他那嘴多虧是肉長的,如果是木頭石頭做的,早爛了十回八回了!狗尿苔說:不見他拿書看麼,他咋啥都知道?!他們就覺得善人是個不一般的人,古爐村怎麼就有了這樣一個不一般的人呢,既愛去和他黏糊,又害怕著不敢太黏糊。 在窯場幹了三天活,第四天,歇息的時候,善人把水盆在窯頂放著,窯頂上溫度高,水很快就熱了,在那裡洗頭,狗尿苔和牛鈴就偷偷跑到中山頂上的山神廟看稀罕。山神廟的門早就爛了,用包穀稈紮了個柵欄門,連鎖都沒鎖,推開進去,廟實在是太小了,裡邊盤著一個新炕,連著炕壘著一個灶,一個窗子,窗前一張桌子和三個裝糧裝雜物的甕,剩下的地方就只能放下兩個蒲團,一個火盆了。狗尿苔說:哦,山神的個頭也不高麼!山神廟裡並沒見山神的塑像,牆上連壁畫也沒有,牛鈴說:你咋知道山神個頭不高?狗尿苔說:廟就這麼小麼!他們在炕上和甕裡翻看,希望能有什麼吃的,比如核桃呀,柿餅呀,紅薯片子呀,但沒有。牛鈴又到鍋灶角去尋,狗尿苔說:讓我坐坐蒲團。善人一坐蒲團雙腿能交叉著放到腿面上,狗尿苔放不上去。牛鈴說:呀,雞蛋呀,咱拿雞蛋到窯頂上煮去!狗尿苔卻蠍子蜇了似的叫道:啊花,花!牛鈴說:鬼得很,雞蛋藏在這兒,拿幾個?狗尿苔說:是十幾個?牛鈴說:一共才六個。拿了兩個過來,才發現狗尿苔仄了頭在看門外,嘴裡還在說:啊花!花!牛鈴也往外看,問什麼花,花呢?狗尿苔卻說:飛了,變成鳥飛了。望著在空中轉著圈的飛鳥,牛鈴認得那是老棲在窯神廟房上的那一群鳥,紅嘴,白尾巴。就敲打狗尿苔的頭,說:你認不認得鳥呀,花,花,花你個頭!狗尿苔卻疑惑,明明看見是樹上十幾朵花的,花突然變成鳥了?那麼是不是鳥都是花變的?! 等他們把雞蛋拿到窯上,也取了個瓦盆盛了水放在窯頂上,善人說:要拿就多拿麼,給窯場上的人一人煮一個! 善人一直洗頭,並沒有注意他們,狗尿苔覺得奇怪了,嘿嘿地笑,說:爺,善人爺,我們想嘗嘗你這雞蛋是啥味? 善人說:雞屁味。 狗尿苔說:嘿嘿。你只有六個雞蛋了,還讓多拿些。 善人說:一會就有人來送呀麼!那群鳥又出現在了窯場邊的木杆上,它們排成隊,全伸長了脖子,同聲鳴叫,然後忽地一下往山下飛去。狗尿苔再一次看見了那些鳥落下不動時是一朵朵花,飛起來了才成了鳥的。不一會兒,鳥群又飛來,但這次沒再停落在窯場邊的木杆上,而一個接一個飛上山,站在了白皮松的枝椏上。 牛鈴在煮雞蛋,冬生在泥池裡灌水,嘴裡咕咕囔囔不知罵誰,守燈的臉一直吊著,他在鏟煤,鏟幾下,鍁就使勁在石頭上磕,立柱在收拾拉土車,後車板掉了,拿鐵絲纏,罵:你磕啥鍁哩,那是生產隊的鍁!善人把頭洗好了,去端陶坯,給狗尿苔笑笑,狗尿苔看著善人笑起來眼睛又眯又長,覺得應該回應笑,就笑了一下。 窯場下的小路上就走上來了開合,手裡提著那毛巾包著的雞蛋,喊:善人,善人哎!—— 泥池子裡的冬生跑過去,說:喊善人幹啥呀? 開合說:能叫善人幹啥,說病呀麼。 冬生說:咋這多的病麼,善人來窯上沒幹多少活,不是這個叫就是那個請的。 開合說:誰愛得病呀?老婆開過年心口疼,中藥西藥都吃了不頂事麼,她一病進貨是我,做豆腐是我…… 冬生說:錢要散哩,開合,錢掙多了人負不起哩! 開合說:冬生,別人說這話,你不能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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