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高老莊 | 上頁 下頁
六八


  簾子之後的里間屋裡,兩人坐在了床沿上,床吱扭吱扭響起來,子路的腦子裡立即想起了那一夜看到的情景,心裡開始煩躁,他站起來,說:「你把這床也支穩麼,響得多難聽。」菊娃說:「支得那麼穩幹啥,又沒有兩個人睡覺怕塌下來!」子路沒有說話,挑簾出去又把那杯咖啡端回來,連喝了半杯,說:「你給我說實話,你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菊娃說:「啥情況?」子路說:「是不是與蔡老黑不行了,準備和廠長?」菊娃說「喲,啥事你都知道?你聽到風聲啦?外面怎麼說的,說我流氓破鞋了?」子路說:「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我只在乎你,問你的主意?」菊娃說:「那好,你說的蔡老黑和王文龍都有關係,我聽聽你的意見,你說我嫁了誰好?」子路一時噎住,說:「你是咋想哩?」菊娃說:「在我最困難的時候蔡老黑給過我關心和幫助,我要不記著他的好處我就不夠人的,但要嫁他卻不行,他有家有室,離不了婚,就是能離婚,他那個脾性我也受不了。可是,我要擺脫他又難擺脫,不吃糜子糕了,糜子糕卻粘著手。也是為了冷淡蔡老黑,我就和王文龍近了些,王文龍也是死也看上我,想著法兒要娶我,但我沒給他個回話。他要幫我,他就幫吧,我不能誰幫我,我就嫁了誰,落個以身相許哄人家錢的名哩。而他幫我若是為了娶我,我倒也要看看這個男人是真心愛我還是一時性起,你說呢?我現在是二茬婚了,我真的怕了男人哩。」子路說:「……咱倆走到這一步,都是命,我現在信了命了。」菊娃說:「是命不是命,走到這一步了也就不說以前事了。」子路說:「可你畢竟年輕,總得有個落腳。」菊娃說:「還年輕呀,女人三十豆腐渣,我已經三十多了!正因為已經三十多了,我不急的,大教授我都經過了,說實話,再跟任何人我也沒那份熱乎勁了。離婚這麼多年,我總覺得你還是自己人,腦子裡還老想到你,這回你領西夏回來了,明知道子路不是我的子路了,可夜裡一覺醒來,還是發迷怔。我自己也常想:子路是大樹,這麼多年了,樹影子還罩著我哩,不管以後我嫁了誰,都必須是我從心裡完全沒有你了,那才能做人家的媳婦,要不,嫁過去對我不好,也對不住人家。」子路一句句聽了,眼淚又無聲流出來,抱住了菊娃,淚水滴進了菊娃的脖子裡。菊娃扳過了子路的腦袋,看見了那已經稀疏得見了頭皮的發頂,她拿手去擦子路的眼淚,說:「好了好了。」卻又一次摟住了子路,將他的一顆頭捂在自己胸前,來來去去的撫摸,喃喃道:「我又聞到你的味了,還是一股石灰味……」

  不知什麼時候,菊娃的衣服扣子被解開來,誰也說不清是誰解的,兩人在吱吱扭扭的木板床上合二為一。菊娃依然是那一種姿式,她不出聲,而且要子路閉上眼睛不要看她。但子路已經不習慣了這樣的簡單,他覺得哪兒總不舒服,不過癮,就站起來抱起了她的雙腿,她的腿短短的。菊娃說:「你現在還會這花樣?」子路說:「這樣好哩。」經過了長久,菊娃的臉上痛苦起來,子路說:「你不舒服?」菊娃說:「你這麼長的時間?」子路又活動了一會兒,還是未泄,卻覺得已沒有了那種要求,蔫下來,就停止了,遂在心裡感歎:我們已經是不能和諧了。兩人穿好了衣服,菊娃說:「人說娶年輕老婆,男人也年輕哩,她把你培養得比咱結婚時還厲害麼,我受不了你了。」子路說:「……」菊娃說:「世上事真怪的,離了婚感情倒比沒離婚時好……這怕是我最後一次和你這樣了……咱這是成什麼事呀,來說話的,卻幹起這事……剛才突然我覺得對不起了西夏,就疼得厲害。」子路說:「這個時候不要提她。」坐下來,說:「蔡老黑你覺得不行就好,他哪兒配你,那野胚子貨能那樣待他老婆,就是嫁給他,以後再遇到別的女人,他也會像待他現在老婆一樣待你。要擺脫他,就得徹徹底底不要理他,男人是得寸進尺、順竿就爬的德性,你只要給他指頭蛋大一個窟窿,他就能擠進一條腿來。至於王文龍,你卻要好好瞭解他哩,聽說他也結過婚?」菊娃說:「他老婆是病逝的,幾年了。」子路說:「噢,那倒比離了婚的好……可現在人一有錢就容易變壞的……」菊娃說:「走著看吧……即就是再嫁不出去就不嫁了,你好好活人,到晚年了,我不行,石頭還有他爹的,你只要對石頭好就是了。」子路到這時不知說什麼好,又呆呆坐在了那裡。

  菊娃梳好了頭,出去將店門開了,門外就有人進來買燈泡,說:「我還以為你去收購草繩了,原來還在店裡?」菊娃說:「聽說你娘害病哩,好些了嗎?」那人說:「好些了,她有高血壓的老病根兒,前一向翻修院門樓有些累,血壓就升上去了,只害頭暈。」菊娃說:「我爹當年就是高血壓,茶坊鎮何大夫有個偏方,每日清早睜開眼,喝一杯清花涼水,連喝三個月,我爹就是喝了好的。你讓你娘也試試。」那人說「是嗎?真要好了,我來給菊娃姐磕個響頭哩!」菊娃送走了來人,子路出來說:「我差點兒忘了一件事的,順善、鹿茂和慶來是不是給你談到辦草繩廠的事?」菊娃說:「他們尋到你了?」子路說:「這倒不失是個好主意。他們要你入夥,當然這是要利用你,你覺得呢?入夥的錢你要緊張,我能幫你一些兒。」菊娃說:「這錢我讓你掏什麼?我之所以沒有給他們吐口,我覺得慶來是自己人,可以信的,但他太老實,鹿茂那人你知道能投機,順善又是精透了的,我怕被他們耍了。」子路說:「你計算過沒有,現在收購草繩你一年能落多少,若入夥辦廠又能分得多少?」菊娃低了頭,想了想,說:「差不多吧。」子路說:「那我就知道了!若你不入夥,這廠子肯定辦不成,他們就會不高興,連慶來也得恨你,辦起了只能對他們有利,可能還要落個是他們成全了你的……廠長知道這事嗎?」菊娃說:「我給廠長說了,他說山裡人幹事是一窩蜂,誰也見不得誰碗裡米湯稠,他們要辦繩廠就辦去,地板廠以後的木板箱都用膠帶呀!」子路說:「是這樣吧,咱不要入夥,可我就說你同意了,讓他們找廠長談去。這話你千萬別漏出風來!」菊娃說:「沒離婚的時候,我給你說村上的事,你聽也懶得聽,現在我倒感受到被保護的滋味了!」子路苦笑了笑,過去取熱水瓶往杯裡添水,熱水瓶裡卻沒有了熱水,菊娃便將鋁壺要在火爐上燒,鋁壺裡竟也沒水,要去提水,子路奪過壺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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