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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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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縣政府的黃秘書來到了高老莊鎮政府,黃秘書是曾經撰寫過地板廠的先進材料的,而且領著攝影師為王文龍和蘇紅拍照了大幅彩相掛在縣大街的宣傳欄上,但黃秘書這次並沒有去地板廠,小車直接駛進鎮政府大院。吳鎮長和黃秘書在辦公室裡關門談了一上午,鄉政府看大門的高有糧盡職盡責地坐在門口,狗大的人也不讓進。其中信用社的賀主任和派出所的朱所長被電話通知去過,但吃飯的時候,賀主任和朱所長卻沒有被留下吃飯,偏是派人將子路西夏和蔡老黑邀去。 西夏是清早起來去蔡老先生家要接石頭的,石頭卻不肯回來,她只好帶回了石頭新畫的一遝畫,與子路坐在堂屋裡一張張分析觀賞。西夏感興趣的是有一張畫著一群人,人都是符號一樣的形狀,又幾乎都是男人,沒有女人,每個男人的雙腿間有一條線端直直地伸出來。子路說這條線是腿,畫的是三條腿的人,西夏說畫的是生殖器,有崖畫的特點,她是讀過一本關於新疆發現的崖畫拓片的,上面的形象大致就是這樣。子路再看了看,就罵石頭這孩子怎麼畫了這些?小小年齡倒有性意識,可惜他沒生活,哪有這麼長的東西?西夏說,你不能用平常人和平常畫的眼光來對待石頭與他的畫,他畫的或許真有其事,只是不是現在人,是古昔的人吧。子路說:「我看你也神神經經了!」西夏說:「孩子倒沒性意識,是你有性意識,說長論短的!即就是孩子是胡亂畫的,崖畫也是古人胡亂畫的?你的東西小倒怪人家的東西大了?!」子路說:「我是人不是驢!人是進化了的!」西夏說:「屁進化,退化嘍!」晨堂提了塊磚進了院子,問:「有人沒?」西夏出來,快活地說:「哪兒弄的畫像磚?」晨堂說:「我去小爐匠那兒看熱鬧,小爐匠讓我把金戒指捎回來給你,一扭頭,我瞧見他家櫃底下有這麼個舊磚,就給你要了過來!」西夏收了戒指,又把畫像磚旋轉著看了幾個來回,磚面上刻著一條龍的,卻剝脫得僅能看見一個龍頭,一隻爪子,一截有鱗的身子。西夏說:「這倒不像是元宋的,像是唐磚,是唐磚。」晨堂說:「好不?」西夏說:「好!」晨堂說:「人家是不給的,我給了他些錢硬拿走了!」子路出來說:「多少錢?」晨堂說:「不多。只要嫂子喜歡這東西,錢算個啥,不說錢了,權當我送嫂子的!」西夏說:「這不行,哪能讓你出錢?多少?」晨堂說:「五十元。人家要一百,我給了五十元。」西夏掏了五十元給晨堂,晨堂說:「知道不,縣上來人帶了文件啦,王文龍蘇紅沒有選成人大代表,卻成政協委員了!這政協委員就不選舉?」子路說:「你怎麼知道?」晨堂說:「啥事能瞞過我?早上八點半小車進了鎮政府院子,九點鐘副鎮長就出來啦,他是坐縣上的小車去的地板廠。九點四十地板廠響的鞭炮聲,十點半街上有了『縣政協委員王文龍蘇紅率地板廠全體員工向高老莊人民問好』的橫幅。十點四十我去的小爐匠家……」子路說:「你操心你那一窩豬娃咋長大呀,老婆孩子咋養活呀,甭管別人的閒事!」晨堂說:「這咋是閒事?這裡邊有政治呀!上一屆的鎮長怎麼倒臺的,他是愛往寡婦粉粉家鑽哩,副鎮長就讓根榜在粉粉家對門的人家廁所裡蹲了大半夜,直盯著粉粉家燈滅了,副鎮長才去捉姦捉了個對兒,那鎮長就倒臺了,氣死了,才來的現在的吳鎮長。」子路說:「副鎮長捉姦哩,他怎麼不當了鎮長?根榜在廁所裡熏了半夜,他根榜還不是窮根榜?」晨堂說:「這倒也是,但人總得有個精神呀,整天從地裡到家裡,從家裡到地裡,那活著有啥意思?」話不投機,晨堂站起來,說他去找慶來和順善呀,從門裡走出去。西夏捂了嘴嘿嘿地笑,子路說:「你笑啥的?」西夏說:「高老莊人多虧是農民,要是個國家,可能永遠是全球的熱點。」子路說:「窮折騰哩!這晨堂我就見不得,認得幾個字,能不夠,村裡昨兒夜裡誰放個屁,今早他就喊叫臭哩,家裡有一個收音機,聯合國開個什麼會,他就要和人說這個國家那個國家的,似乎要去顛覆人家政權的,可全村就他的日子過得狼狽!那畫像磚絕對是沒掏錢的,這不,他從中就白賺了五十元……」西夏說:「五十元就五十元,到現在你還心痛著?」兩人說著,娘還沒有回來,子路出去要到前巷子喊娘,一個人在巷口打問高子路家在哪兒?子路說:「啥事,我就是。」那人自我介紹是鎮政府的幹事,吳鎮長請子路夫婦倆去鎮政府吃宴席的。子路就回來說給西夏,兩人一時疑惑,最後決定還是應該去,西夏趕忙收拾打扮。 一到鎮政府,高有糧就領子路和西夏上到鎮政府三層辦公樓的樓頂上,吳鎮長、黃秘書已在那裡等候了多時,蔡老黑也坐在那裡用草帽子煽汗呢。樓頂上原是鎮政府幹部洗滌了衣物搭晾的地方,吳鎮長年輕,有新思想,上任後在樓頂修了個八角亭子,風和日麗常與人坐在亭子裡下棋,聊天,縱覽整個鎮街,以及高老莊和高老莊遠處的群山峻嶺,吳鎮長就叫這亭子為好望亭。子路西夏一上來,吳鎮長便作了介紹,說:「黃秘書今日到咱鎮上來檢查工作,不但鎮政府蓬草生輝,今天天氣也特別好,亮堂得如日月當頂……」黃秘書說:「你把我說成毛主席啦?」大家都笑了笑。吳鎮長說:「黃秘書是咱縣上第一筆哩!所以,我專門把高老莊的名人請來,咱們一塊兒吃吃飯。」蔡老黑當即說:「子路是名人,我是粗人,又正背時著,能得到二位領導的邀請真是受寵若驚!」吳鎮長說:「都是名人,一個是文的,一個是武的。黃秘書,蔡老黑會熊拳,是祖上傳下來的,別的地方還沒聽說過這種拳法哩!」蔡老黑說:「慚愧慚愧,只繼承了個皮毛。」子路見不得蔡老黑,蔡老黑說話的時候他就往街上賣眼,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經過樓前就駐了腳往亭子上看,門衛高有糧在那裡大聲呵斥。西夏那日雖賭氣離開了蔡老黑,但見蔡老黑現在說話的樣子,就吃吃笑,蔡老黑說:「你笑我這衣服太髒嗎?我正在牛川溝監工哩,吳鎮長就把我召來了,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西夏說:「老黑哪兒像武人,說話文縐縐的很!」蔡老黑說:「越是沒文氣的越才要文氣哩,這就像鄉下人到城裡,怕別人說是鄉下人,就要比城裡人還要城裡人!可我說的是實話,只繼承了個皮毛,要是喜娃叔不死,我在白雲湫說不定真練成了熊拳的。」西夏說:「你真去過白雲湫?」蔡老黑說:「差點兒死在那裡。」西夏就來神了,說:「白雲湫到底……」要說下去,子路扯了扯她的衣襟。吳鎮長說:「今日氣氛真好,大家都無拘無束的……黃秘書年輕吧,他本領大哩,縣長作報告,咱是拿筆一字不敢漏的記錄,一絲不苟地貫徹執行哩,其實那都是黃秘書的思想。」黃秘書說:「這話可不敢說,只是個寫材料的,馬仔。」吳鎮長說:「我才是馬仔,你很快就……」黃秘書忙截了,說:「能在高老莊見到文武兩個名人,還有這麼漂亮的女士,我很高興。我代表縣委的王書記,劉縣長來看望看望你們,尤其是子路先生和西夏女士,縣上的工作還要你們多多指正啊!」子路忙說:「多謝父母官!」 五人落座,有人就支好了桌子,開始擺放酒菜。酒菜是樓對面的一家小飯店做的,鎮政府的幾個幹部走馬燈一般從那店裡端菜過街,進院上樓。吳鎮長說:「咱鎮政府的廚師手藝不行,讓店裡炒,端來不是很熱了,得抓緊吃!」開了酒瓶,湊近鼻子聞了聞,便對樓下喊:「得山,得山,你出來!」店裡出來一個漢子,滿臉汗油,系著圍裙,肩頭上搭著一條黑乎乎的手巾,說:「鎮長,味道咋樣?」鎮長說:「得山,你以為我是外行哩,你把假酒敢給我上?」得山說:「是不是?小三小三,你他娘的把啥酒給鎮長喝的?」叫小三的站在門口,說:「就是架子上的酒麼。」德山說:「取櫃子裡的!」仰頭笑了,說:「鎮長,重上酒重上酒!你嘗那錦雞味道怎麼樣?早上讓人才去收購的!」鎮長沒言語,坐下來說:「錦雞?野雞就是野雞麼,還叫什麼大名!」又招呼大家夾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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