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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二十二章

  半後晌,三嬸一定要到磚瓦窯去背磚,西夏也跟著去那裡看。經過鎮街上的鎮政府門口,那裡擁了六七個人,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票箱,賀主任就坐在票箱後。幾個人仰了頭看牆上貼著的候選人名單和簡歷,然後和賀主任說什麼,賀主任就在登記冊上記下來人的名姓,發一張選票,識字的就立在那裡畫了圓圈,不識字的讓旁人代畫,一一投在箱中。三嬸說:「咱投不投?」西夏說:「這是你的權利麼,該投的。」三嬸就立在那一大片貼紙前嚷道:「蔡老黑在哪?蔡老黑在哪?」賀主任說:「你要投誰,我這兒有票的。」三嬸說:「我選蔡老黑!」賀主任把表交給西夏,讓西夏代畫票,說:「要選十個人哩,你還要選誰?」三嬸說:「誰給高老莊辦事就選誰!」賀主任說:「給高老莊辦事的人多了,咱的鎮長呀,副鎮長呀,派出所所長呀,計劃生育專幹呀,還有王文龍,蘇紅,蘇紅是給了你一千元的,你要選誰呀?」三嬸把西夏拉到一邊,說:「選不選蘇紅?」西夏說:「你看哩。」三嬸說:「她是給了我一千元,可得得是死在地板廠裡的,我不選她。你瞧賀主任的意思讓我選蘇紅哩,我就說蘇紅名,你不要給她畫的。」就高聲說:「我還選鎮長,副鎮長,雷剛,順善,蘇紅,還有咱賀主任!」賀主任說:「我不是候選人,你不要選我!」三嬸說:「這是我的意見麼,要選你賀主任!」把西夏畫好的選票拿過去塞進了票箱。

  兩人才要離開,迷胡叔卻來了,他是夾了那把胡琴要往太陽坡林子去的,老遠就喊:「誰把順善狗日的作了候選人了?高老莊的人都死完了,沒人了?」賀主任說:「迷胡,迷胡,你嚷嚷啥哩,這是國家的大事,你要破壞,派出所的人就把你先銬起來!」迷胡叔說:「你就是拿槍崩了我,我也不選順善!」賀主任說:「你不選他那是你的事,你要胡來卻不行!」迷胡叔說:「那我誰都不選!」很得意地往過走。走過一丈遠了,賀主任卻說:「迷胡迷胡,你這往哪兒去呀?」迷胡叔說:「看守林子呀!」賀主任說:「你不要去啦,你到各村吆喝著讓人來投票,我給你發勞務費的。」迷胡叔說:「我不去,讓我坐在你那兒拿胡琴招人,我就留下!」賀主任說:「那你來吧。」迷胡叔真的坐在了票箱後的凳子上,開始拉他的胡琴,果然就招來一堆人,賀主任說:「迷胡你行!」迷胡叔說:「鎮長就是在這兒講話,也不一定有人來哩!」張狂起來,一邊拉就一邊喝開了:「黑山喲白雲湫,河水喲往西流,家無三代富喲,清官的不到喲頭!」賀主任說:「唱這不好,你唱革命歌曲!」西夏笑著,拉了三嬸就走了。

  磚瓦窯上的人確實很多,有用架子車拉的,有用籠擔挑的,也有毛驢馱的,背簍背的,人人都是滿臉肮髒,黑水汗流,卻高興得像過節一樣。三嬸一去,蔡老黑說:「我叔回來怎麼樣了?」三嬸說:「脾氣越發壞了。老黑,你叔一輩子老好人,沒作什麼孽麼,咋害下這病?」蔡老黑說:「……癌病也不是不能好的,把塔修了,但願他康復。」三嬸說:「老黑,你積德哩,嬸子沒錢,嬸子一定要來出些力的。」她在懷裡抱了三頁磚,顫顫巍巍往牛川溝去。西夏沒有運磚,她瞧見運磚的人群裡有慶來,晨堂,也有牛坤,就間蔡老黑,他們今日沒去地板廠上班?蔡老黑說:「起碼有二十多個在地板廠做工的都來了,蘇紅和王文龍以為他們是救世主哩,讓他們來瞧瞧麼,看群眾到底跟誰哩?!」正說著,蘇紅站在了磚瓦窯對面的坡沿上,在尖聲喊:「慶來,高慶來!」慶來裝著沒聽見。蘇紅就又喊:「地板廠的人都快去上班,誰沒請假擅自離開廠的,下午再不回去,明日廠裡就宣佈除名!」當下有三個人放下磚擔子,要走,另一些人就低聲說:「你要那幾個錢呀還是要命呀,南驢伯已經噎食了,今年還有兩三個指標,就輪到你們了!」要走的就又返回去。蘇紅再在那裡叫喊了一通,仍沒能叫過人去,蔡老黑就十分得意,從懷裡取了紙煙,吸了,便坐在了那一疊磚瓦上,大聲指揮著出窯的出窯,裝車的裝車,嚷道興宇伯你這麼大歲數了千萬別動,你能來看看就是對我們最高的獎賞了!又叫喊跛子叔你也來啦,小三說你是在飯店裡吃羊肉泡摸哩你怎麼也來了?一瘸一瘸的跛子說我是吃了羊肉泡饃,克化不了,來運磚消消食呀!旁邊人說好你個跛子叔你吃了羊肉泡饃不投票,人家要人家的羊肉泡饃哩!跛子說那我就給吐出來!惡惡惡做著嘔吐狀。窯場上一片歡樂。

  那個大肚子江老闆恰好路過磚瓦窯,拿眼看見了西夏,就收住腳。蔡老黑小聲問西夏:「他說他認識你?」西夏說:「認識子路。」蔡老黑說:「他死眼兒盯你,想說話哩。」西夏說:「我裝著沒看見他。」低頭往窯門走去。蔡老黑卻大聲說:「江老闆呀,來吸根煙吧!」江老闆竟走過來,說:「聽說修塔呀,磚錢是你掏的?」蔡老黑說:「給群眾辦些事麼。」江老闆說:「有氣魄!」蔡老黑說:「這有什麼呀?你是大老闆,我比不得你,可我蔡老黑能有多少錢就辦多大的事,錢麼,夠自己吃喝就對了,要那麼多幹啥,咱又不是要當黑了心的資本家江老闆的眼睛還瞟著西夏,後來就看見了坡沿上的蘇紅,似乎有些吃驚,說:「那女人是誰?」蔡老黑說:「叫蘇紅,地板廠的二老闆,她的人都來運磚了,你瞧她氣得嘴都歪了!」江老闆說:「蘇紅?是不是前幾年在省城歌舞廳坐台的?」蔡老黑說:「不是她是誰?」旁邊人說:「啥叫坐台?」蔡老黑說「快搬你的磚!」那人說:「不管咋說,是個人物哩。」江老闆就叫起來:「蘇紅,蘇紅小姐!」蘇紅在那邊聽到,定睛往這邊看,江老闆又叫道:「高小姐,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江哥!原來你是這兒人?!」蘇紅卻立即轉了身,很快從坡沿上走掉了。江老闆落了個無趣,就罵起來:「當了二老闆就認不得我了,哼!」蔡老黑說:「你認識她?」江老闆說:「豈是認識!」附過身說:「她在城裡出過我的台哩,沒想她賺了錢回來辦了廠子?!」蔡老黑卻故意大聲說:「是不是,出過你的台?!」

  西夏聽蔡老黑那麼說,心裡就不高興了,走進窯裡,窯裡的溫度早已降下來,但還是熱騰騰的嗆味刺鼻,七八個男人光著脊樑一車一車往出拉磚,進來的人說:「哎,你知道不知道歌舞廳的坐台和出臺?」一個說:「是演出嗎?」這個說:「演她娘的屄!我說蘇紅怎麼就發了,他原來是賣屄哩!」西夏咳嗽了一聲,那些人回頭見是西夏,扭頭就往窯深處走,西夏也就退出窯來,卻看見那姓江的還在那裡罵蘇紅,蔡老黑一夥又跟著起哄,偏要問省城的歌舞廳裡都有什麼,第一次是怎麼認識蘇紅的?江老闆說:「我在包廂裡問她,小姐貴姓?她說,松下褲帶子。我說,哦,我也有個日本名哩,我叫龜頭正雄……」西夏走近去,變了臉,說:「江老闆,說這話掉不掉你的份兒?你不要你的尊嚴了,跑到高老莊來糟踐高老莊的人啊?」江老闆噎了個滿臉通紅,說:「我哪裡是胡說了?她為啥見我跑哩,你如果瞭解她,你就該知道她是個白虎哩,我這是冤枉了她嗎?」西夏罵了一句:「卑鄙!」弄得蔡老黑一夥難堪不已,蔡老黑說:「算了算了,都不說了,說那婊子還嫌丟人哩!」西夏說:「你還知道丟人哩?!」一甩手從磚瓦窯上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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