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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子路和蘇紅自然就說著關於菊娃的事,蘇紅突然問:「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子路說:「好著哩。」蘇紅說:「前天吳鎮長要去臥龍寺,要廠裡派個車,我也陪鎮長去了,寺裡有個算卦的,吳鎮長讓算一算他這次能不能升遷,我也算了我的後半生,也替菊娃算了,也替你算了,你猜人家怎麼說你的?」子路說:「怎麼說的?」蘇紅說:「說你有兩三次婚姻哩,當時我想,是不是子路和西夏還是不長久,還要再結一次婚?」子路說:「離一次婚已經使我剝皮抽筋地難受了,到了這把歲數,我還能折騰呀?這不可能!」蘇紅說:「那就好。見了西夏,我覺得她還好,但卻老琢磨,你愛上她當然她是城裡人,年輕漂亮,可她又愛上你什麼呢?」子路有些不高興,卻也笑了說:「愛上我出身農村,個頭低,是二等殘廢,沒錢,身體有病,又是結過婚的嘛!」蘇紅也就笑了,說:「這都是命運,緣分。」卻又問:「是西夏把一個白色髮卡給了菊娃嗎?」子路已經沒了興趣,說:「嗯」。蘇紅又問:「那髮卡是西夏在省城車站見到的一個女人送的嗎?」子路說:「嗯。」蘇紅眼裡就放光,說:「這才是奇了,以前只聽說有再生人,但沒經過,果然有再生人!你知道不,那女人是王文龍死去的老婆呀,她把髮卡送給西夏,西夏又送給菊娃,王文龍發現了,菊娃就要把髮卡給王文龍,王文龍卻一定要菊娃戴上,菊娃說這不好,還徵詢我的意見,我說這或許就是緣分哩……」子路說:「有這等事?菊娃戴著?」蘇紅說:「她沒有戴……子路你是吃醋了?!」子路說:「我吃什麼醋?」起身去茶壺添了水,給蘇紅倒了一杯,說:「你喝茶!」自個兒卻張嘴打哈欠,顯得非常地困乏。蘇紅說:「子路你是不愛聽我說這話呀?」子路說:「回家來整日忙著,休息不好,我是有些累。你們廠裡情況怎樣?」蘇紅說:「廠裡的生意是好,但現在辦個企業,各方面的攤派款太多,這個稅那個費的,生產的又是地板條,縣上的領導姓張的要裝修房,姓李的也要裝修房,吳鎮長一到廠裡去,我頭就大了。這不,近幾日高老莊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要求廠裡修鎮街路哩,吳鎮長又提出縣人代會快要召開了,他是個代表,他讓廠裡準備一批毛巾被,說他得給他所在的小組每人送點禮品呀,唉,一個蘿蔔幾頭切哩!」子路說:「人代會上送什麼禮品?修修鎮街路倒是正事。」蘇紅說:「你也是這麼說?我現在才明白五十年代初打土豪分田地時農民為什麼熱情那麼高的!」子路就笑了笑,又打了個哈欠。

  西夏回來,蘇紅就走了,子路忙問蔡老黑那邊的情況,怎麼現在才回來,西夏一肚子氣沒處出,說:「讓你去你不去,我差一點成了『三陪女』了!」一邊脫衣上床,一邊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埋怨順善利用她,又罵那個大鬍子一副桃花眼,不是個好東西。子路說:「是不?」一邊手就伸到西夏的身上去了。西夏立即把腿絞住,說:「我要是不溜走,那色狼真要幹什麼事,我看順善也不會顧及我的!」子路說:「那他不敢的!」手還在摸。西夏說:「你好好說話著,又要幹什麼呀?」把子路手撥開了。子路嘿嘿地笑,說:「你能溜走了,我可沒處溜,你再不回來我可成蘇紅的『三陪』了!」西夏說:「那還不是好事,誰給你上美人計,你能不將計就計?!」子路說:「都說蘇紅是狐狸精變的,真是狐狸精變的,她說個不停,越說越來精神,我倒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了,疑心她在采我的氣哩!」西夏說:「那你還發騷得摸啥哩?睡吧睡吧,我也暈頭暈腦的。」伸手噔地拉滅了燈。子路摸黑脫了衣服,上炕睡下,念頭消失過去,困意立即襲上大腦,酣聲就起了。西夏卻說:「子路,娘心慌病還犯了沒有?」子路含含糊糊說:「沒。」西夏說:「你不是答應過給我買一對耳環嗎?」子路說:「戀愛時要給你買你不要,現在想要,沒了。」西夏說:「這你得給我買!拿買耳環的錢給我買一個大金戒指,我再送給娘,讓娘病一犯熬湯喝。」子路卻睡沉了,再沒言語。

  翌日,子路又提說返回省城的事,西夏說不急的,她才發現了那些元畫像磚,她還要再收集收集,說不準兒還能再碰見別的好東西,甚至她有了個想法,以這批畫像磚、碑刻為突破口,好好要瞭解一下高老莊的人到底是怎樣遷徙來的,怎麼一步步變得這麼矮?子路臉上不悅起來,哪一壺不開,偏提哪一壺,子路就警告西夏:你若這麼說話,讓高老莊人聽到了,非把你趕走不可!西夏吐了一下舌頭,說:「矮子還不讓人說矮?!我再不說矮了,連矬也不說,低也不說,武大郎也不說!」氣得子路窩了她一眼,又到炕上去睡下。西夏攆進來,說:「你生氣啦?我知道你為啥生氣,是昨夜裡沒答應你,你就逼著我回省城呀!求求你,咱再呆一段日子,好不?你笑笑就同意了!笑了!笑!」但子路沒有笑。西夏就拿手戳他胳肢窩,兩人在炕上滾蛋兒,子路終憋不住,撲地笑了。子路一笑,西夏坐起來,說:「哪裡的媳婦有我這麼好的,別人恐怕是鄉下呆一天半晌就走,我多留幾天孝順你娘,你倒還不願意?!」子路說:「那好吧,你不走,那我也得做我的學問了,我一直想寫一篇高老莊地方土語的文章,趁機我就做我的收集工作呀!」西夏說:「我愛你就愛上你是個事業型男人!」卻從子路口袋掏出三百元來。子路問:「你要錢幹啥呀?」西夏說:「昨晚已經給你說了!」就當下去了鎮街的小爐匠鋪子去訂做戒指。子路也就從此開始他的工作,每日憑記憶在筆記本上記錄一些,又向娘問了許多,一有空就去南驢伯家聊天,有意逗引南驢伯和嬸娘說些土話,慢慢也將因菊娃而引起的不愉快的事放淡下來。幾天內,他整理了一大本,歸納了三大類。第一類,高老莊人是最純粹的漢人,土語中使用的一些詞原本是上古語言在民間的一種保留,如說口中淡不說淡,說寡,抱孩子不說抱,說攜,吃飯不說吃,說侄,滾開不說滾,說避,髒說髒兮兮,自在說受活,湯多說湯寬。一類是高老莊歷史上多戰事,有兵痞土匪,高老莊人又好武喜鬥,有許多江湖語,如土匪叫逛山,當兵的叫糧子,刀叫溜子,魚叫擺兒,眼睛叫泡兒,死黨叫堅鋼。一類與性有關,男生殖器說成錘子,巴子;女生殖器說成屄,癟,更多的是說(song),什麼詞都可以配上這個字罵人。每晌回來,子路都會講一堆土語給西夏聽,西夏又驚奇又忍不住嘎嘎大笑,她出門去也多留神那些土語,一日去鎮街買香皂,幾個人在說:「鳳蘭給雷剛騷情哩!」她問:「騷情是什麼意思?」那些人一見西夏不是本地人,便說:「是謝謝。」她就記住了,買了肥皂,從商店往外走,不小心下臺階跌了一跤,肥皂摔出丈把遠,一個老漢就撿起給她,她忙說:「多騷情你!」周圍人哈哈大笑,那老漢也瞪了她一眼走了。回來給子路說,子路也笑得前俯後仰,說騷情是諂媚的意思,弄得西夏臉紅脖子粗,羞得再不敢輕易問那些土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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