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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樓後是一個大院子,靠西邊院牆蓋了幾間小平屋,西夏才往那小平屋看了一眼,一個胖得沒腰沒腿的婦人正從小平屋往外走,忽見了她,忙又閃進去。西夏就覺得奇怪了,要想過去看看,又覺得不妥,便進了廁所。廁所原是土坯砌的牆,雨天裡一面倒垮了,就用一些舊磚頭補壘著,西夏無意間發現了一塊磚的側面上有一個「高」字,是凸出來的,筆劃古拙可愛。小便完,站起來再察看那牆上的磚,竟又發現了幾塊磚上有浮雕的圖案,一下子興起,一手提了褲子,一手提了牆上邊的一塊磚跑過後院,大聲說:「喂,喂!」蔡老黑從樓裡出來,說:「怎麼啦,廁所裡發現蛇了嗎?三天前那裡有過一條蛇的,它又出來啦?」西夏說:「你那廁所牆的磚是從哪兒來的?」蔡老黑說:「雨把牆淋塌了,來不及重修,我去牛川溝看我家的地沖了沒有,地倒沒沖,溝畔卻衝開了一座墳,就擔了些磚回來砌的,怎麼啦?」西夏說:「這是畫像磚,你能不能把這塊送給我?」蔡老黑說:「我以為什麼東西哩。一塊磚,你要了你拿去!還想要?你再拿麼。」西夏這才系好褲帶,就又去廁所牆上抽了三塊,就要回去。蔡老黑說:「路蠻遠的,你怎麼拿,改日我給你送過去。」西夏生怕他說話不算話,堅持自己拿著,蔡老黑就讓鹿茂用籠子提了磚送西夏回去,鹿茂說他也去去廁所,讓西夏先走。出了巷子到街仁,鹿茂攆上,說:「我又多拿了三塊。」西夏看那籠裡,果然又多拿了三塊,但一塊上有圖案,另外兩塊上什麼也沒有,就揀出來扔了。鹿茂說:「你怎麼喜歡這個?」西夏說:「我是學美術的。」鹿茂說:「這算不算文物?」西夏警覺了。說「你想販賣呀?!你是不是看啥都是錢?」鹿茂說:「我把錢當糞土哩!」西夏知道這磚是文物,但是什麼年代的,她一時還弄不清楚,又興奮又不敢太外露,因為她知道,以前農民是不瞭解文物的價值的,一件能值千萬元的東西,他可能只向你要十元錢,可現在都知道文物能賣錢了,一件或許值十元錢的東西,他可能獅子大張口,向你要千元萬元。西夏說:「這上邊有字有花,挺好玩的。」鹿茂說:「你們城裡人,見什麼都稀罕,稀罕一過,什麼又不要了!」西夏不願與他多說這些,就問:「蔡老黑家後院平房裡住的什麼人?」鹿茂說:「你看見裡邊人了?」西夏說:「一個胖女人。」鹿茂說:「那就是老黑的婆娘,今日有客,他讓婆娘就一直呆在那裡不要出來的。」西夏噢了一聲,對蔡老黑有些反感了。對面的巷子裡驥林騎著一頭小毛驢悠哉悠哉過來,眼睛笑成一條線,說:「呀,這麼漂亮的人,怎麼捨得提那麼重的東西走路呀?」西夏說:「有驢的人不讓騎麼!」驥林立即下了驢,讓給西夏,西夏就兌:「那我真要騎呀!」竟跨了上去。驢身上是鋪了一塊棉褥子.脖子後還掛了個搭鏈。驥林說:「只要你看得上騎這毛驢,這是毛驢造化哩!」就將五塊磚放進褡褳裡,對鹿茂說:「活該不讓你送了。」鹿茂說:「我不如個驢咧!」西夏坐在驢背上很新鮮,她的腿長長的,幾乎就兩邊挨地。驥林讓她側身坐了,他在後邊趕驢,吧嗒吧嗒地驢蹄響,西夏想到了電影裡的「回娘家」。西夏說:「驥林,你娘還好嗎?」驥林說:「還好我舅家的孫子今日滿月,我送我娘去吃嘴了。」西夏說:「褡褳上的「喜鵲鬧梅』是你娘繡的?」驥林說:「我娘繡的。」西夏說:「你娘手真巧!」街上的人都看著他們笑,說:「驥林驥林,拐賣回來個媳婦啦?」驥林說:「好不好?你要肯掏錢了。下回再給你拐回來一個!」又有人說:「驥林驥林,驢肚子下那是什麼東西?」驥林說:「那是煙袋!」那人還說:「煙袋怎麼越走越長?」驥林說:「讓新媳婦給點煙哩吧!」西夏歪頭往下看,看見了驢鞭。氣得罵:「驥林,你才給驢點煙哩!」要跳下來。驥林一拍驢屁股,驢噔噔噔跑開來,驥林高興地唱:「豬呀羊呀送到哪裡去?送給那子路土炕上!哎咳哎咳喲,哎咳哎咳喲,送到那……」

  第十九章

  西夏帶回了磚。喜歡的了得,當下尋了墨汁和綿紙簡單拓了來看,一張是那個有「高」字的,一張是有個「牛」字。另外三張,一張也是磚的側面,有一個飛天模樣的圖案,女性形象,雙手托一物,似蓮花又似法器,不能辨認,但身上衣帶飄飄。西夏是研究壁畫的,敦煌壁畫上的飛天多是平行造型。而這磚上卻是豎形,構圖更為生動奇妙,便大叫:這是唐時的磚!子路雖不大喜歡這些東西,但看了拓片也驚奇不已。另一張是磚平面上的圖案,以雲紋作花邊,中間兩隻異獸,右獸為禿頭,左獸頭上有毛如冠,兩獸之中是一似菊若梅的花。還有張為一匹馬,馬的線條極其簡練,但生動非常,馬後立一人。馬背上見人頭,馬腹下有人腳,似乎是才下了馬,又似乎欲要上馬。只可惜此磚殘缺了一角低垂下來的馬嘴不復存在。另一張則為一條變形的龍了,身瘦而長,龍鱗甲為刀刻出的小三角,密密麻麻排列,頗有立體感,足爪尖硬,剛勁有力,四周有雲紋。西夏在博物館見過眾多的畫像石畫像磚,但如此變形,變形得如此清秀、洗練的還是第一次,她為自己的發現而激動著,催促子路和她一塊去牛川溝看看,說不定衝開的那座古墳還有磚在那裡。子路說明日去吧,明日叫上晨堂來正,把背簍鐝頭拿上,如果有,全都給你背回來。西夏卻不,認為夜長夢多,只要還有沖出來的磚,農民是肯定見了就拿回去,拿回去誰又保得住不糟踏了?子路拗不過他,只好挑了一副籮筐去,說:「你這個老婆啥都好,就是任性!」西夏賞了他一個吻,偏偏讓石頭看見,自個兒羞得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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