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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這個時候,金狗已正正經經在州河上行船有一年的光景了。

  在他出獄之後,獲得了雷大空的那個小筆記本兒,便親自去了州城公安局,州城方面得到這批材料,如獲至寶,連夜交給了省紀委和省公檢法部門組織的聯合調查組,白石寨田有善一夥人的問題就被徹底揭出來了。於是鬥爭異常地複雜,田有善立即派人去省軍區找許飛豹,州城鞏寶山也趁機起訴,將當時許飛豹到白石寨為田老六樹碑期間所發生的一系列舊事重新擺起。雙方互相攻擊,各找後臺,末了,卻事情愈搞愈暴露,社會輿論譁然,誰的問題也不能不解決,田有善就同樣被撤銷了職務。慶亭縣的書記被調任了白石寨書記,其人姓馬,精瘦而背駝,人稱馬駝子。馬駝子知道白石寨的情況複雜,雖然姓田的下臺了,可基層全是田家一派的勢力,怕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請求上級,讓他帶一批幹部去。結果帶去一個副書記,一個縣長,一個組織部長,去了之後又撤換了一些舊的中層幹部,從此田家的勢力就一落千丈了。到了此時,鞏、田兩家才似乎醒悟過來,龍虎相鬥,兩者俱傷,這其中全是吃了金狗的大虧,罵金狗是活鬼,是惡魔,是一個亂世奸雄!

  金狗完成了他該完成的事情了,鞏、田兩家就暗中和州城報社的主編勾結,明裡寫告狀信,暗裡打匿名電話給報社造謠生事。主編就找到了金狗,大力表彰了他的敢於與不正之風作鬥爭的精神,卻又拿出一封封告狀信和電話記錄威脅金狗,末了說:「這些信件和電話,當然也有不符實際之處,但社會輿論過大,你不能不考慮啊!我們領導研究過了,出於關心你、愛護你的角度,讓你就不要在記者部工作,先到報社資料室去。在資料室好啊,一邊工作,一邊更有機會和條件加強自己業務學習啊!」金狗當時就笑了,說:「這我想得來,資料室對我來說是最好不過的地方了!」當天就離開了記者部,交出了記者證,又回到白石寨移交了一切手續。

  這事自然引起全報社人的不滿,有人鼓動金狗上告,金狗並不告了。「青年記者學會」的同事們就給地區宣傳部寫信,宣傳部的答覆則是:一切由本單位處理解決。金狗到資料室工作了一星期,卻令人瞠目結舌地遞交了一份停薪留職的申請報告。報社領導經過研究,很快作出批准決定,金狗就重新回到了生他養他的州河上。但是,就在金狗停薪留職後不到半個月,上邊有了新的政策,不允許機關幹部停薪留職,報社領導通知他:要回來就趕快回來繼續當資料員,要不立即返回,報社就要除名了。金狗接到通知,冷笑了幾聲,沒有回復,也沒有返回,果真他的名字就被從報社的花名冊上勾銷了。

  州河上的船隻日漸繁多,白石寨成立了水陸運輸公司,且用炸藥爆破了三十二個灘口的礁石,河道大大地疏通了。這期間,州河上出現了兩個奇人,一個就是銀獅,一個就是梅花鹿,兩人年紀都二十多歲,有文化,有氣魄,一身超人水性。得知金狗回到州河上,便三上不靜崗,邀金狗搭幫。第一次金狗不在,第二次金狗拒絕。第三次金狗心動,留下談了一宿,義氣投合,同意入股,銀獅、梅花鹿當即以牙咬破中指滴血在酒,要拜哥兒們,推金狗為首。金狗說:「我金狗既然入股,咱們就是你我不分親如兄弟,卻用不著舊日這種儀式!」

  銀獅就說:「金狗大哥不喜歡這一套也就罷了。州河上我們二人雖在外有些聲譽,但那也徒有虛名,我們並不是一心鑽到錢眼裡的人,之所以還吃水上飯,也是覺得活在世上應該幹點事業。考學我們卻考過三年,全是不中,參加工作,也是無門無路,只有在州河上鬧本事!早聽說過金狗哥的事蹟,我們佩服得要命,才三番五次來求你到我們船上。」

  金狗說:「我也是沒出息的人,在州河上混了幾年,英英武武到州城,只說能為社會做些更大的事情,但現在看來未免有些幼稚。之所以沒繼續留在報社,停薪留職回到州河來,是那幾個月的監獄生活激醒了我,知道了在中國,官僚主義不是僅僅靠幾個運動幾篇文章所能根絕得了。而只能在全體人民富起來的基礎上來發展文化教育,富起來的過程也便是提高文明水平的過程。到那時,全體人民的文明水平提高了,官僚主義的基礎才能崩潰。我這麼思想:提高人民的文明水平只能保持目前的基本政治格局,一步步發展生產,同時一步步改革政治格局,逐步把生產、文明搞上去,這才是一條切合實際的正路。如今咱們合股,要幹就先取消那些不著邊際的想入非非,實實在在在州河上施展能耐,幹出個樣兒來,使全州河的人都真正富起來,也文明起來!」

  梅花鹿就說:「金狗哥你比我們大,知識比我們高,你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將來咱們有志氣要領導整個州河的河運事業,你也是極有希望去當白石寨的人民代表,當地區、省上的人民代表。到時候,總有人會發現你這人才,說不定真能做了什麼官兒,好為國家辦更大的事的!」

  金狗就笑起來了,說:「你這想法倒比雷大空強,可勁要使在行動上,不要使在嘴上!當官不當官現在說這話未免有些可笑,現在的情況是即就是你來當官,當一位好官,也是無濟於事。雷大空的教訓我們要吸取,要知道今日的中國的改革完全不同於過去的戰爭革命,愛好悲壯是不成熟又不合時宜的作法,急需的是要智慧與實幹。你們見過或許聽說過有考察咱們州河的一位外地人嗎?」

  遺憾的是銀獅和梅花鹿並未見過和聽過有關在州河上考察的那個外地陌生人。金狗就將他與此人的接觸說給了他們,講述了考察人的觀點和自己這些年來的切身體會,他提議他們都報考省城的某一大學的函授院,一面接受函授教育,提高自己,一面從事河運。於是,這三人一條大船,在州河裡,運的貨最多,讀的書最多,行的路最多,經的事最多。兩岸的人看見了,就跟著在岸上跑著看,一邊銳聲叫:「金狗——銀獅——梅花鹿!」

  當日,銀獅、梅花鹿也下了州河口市,那機動船還未買回來,白石寨就風搖似的傳了消息。已經遷住在白石寨,又到平浪宮的前梁上作畫的矮子老爹正騎在木架上抽煙歇息,平浪宮門外一串鞭炮響,進來了三個船工,已捧了小白蛇匣子在神位臺上,一身水淋淋地跪在那裡燒香磕頭。畫匠並未看清這三人眉臉,卻聽見其中一人在對神像祈禱:「河神呀,你多多保佑我們吧!我們每每下河,都來給你磕頭,你怎地就又撞壞了我們一隻船呢?金狗、銀獅、梅花鹿從不到平浪宮來,他們的船卻不出一回事,他們當真是州河的三件寶嗎?」

  畫匠聽了,心裡倒一震,知道這是兩岔鄉河運隊的人,就在木架上磕了煙袋,說:「劉家老三,你這是在神面前咒我家金狗嗎?」

  劉老三等三人嚇了一跳,抬頭瞧是畫匠,就趕忙笑著說:「是畫匠叔呀!我們哪裡是在咒你家金狗?我們倒懷疑這神是真靈還是假靈,也真弄不明白你家金狗的運氣那麼好,生意越做越紅火,這不,又要去買機動船!」

  畫匠說:「你們見著金狗了?他們真的去買機動船了?」

  劉老三說:「怎麼你做爹的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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