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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第二十九章

  初五過後,雷大空安排了公司工作,將一切日常事務交給了副經理處理,他就上廣東去聯繫生意了。他這一走,竟一月有餘,中間回來了一次,小住幾天,又往州城去了。金狗三月裡,主要在州河兩岸採訪,他是有計劃地一個鎮落一個鎮落走動,準備在州城報上開闢一個「州河見聞」的專欄。這一計劃很得「青年記者學會」的同夥們支持,他也有信心在這一組文章裡滲透他長時間來學習和思索的一些問題,而使其產生一定的影響。

  白石寨城裡一時沒了熟人,小水每日也不出外,兢兢業業幹完自己應幹的工作,就到經管孩子的那戶人家去逗鴻鵬玩。入春來,她身子不好,時常害頭疼,找東城寨門口的老中醫紮過幾次針,也不見效,只說是月子裡傷了風,慢慢將息,也就再沒有管。沒想到了四月初五,寨城南門口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病就又復發得更嚴重了。

  寨城南門口,也就是那高低不平的沿河閣樓上,一位年輕的寡婦身縛了七塊磚,在子夜裡從小窗跳入州河淹死了。這一夜,渡口上出奇地竟沒有停船,這寡婦跳下去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天明有人去河邊洗菜,先看見一團蠕蠕而動的東西,用竹竿去撈,才發現是女人的頭髮,再一挑,那女人身子朝下,頭朝上,臉腫得像發了酵的麵團。洗菜人嚇得跌了一跤,爬起來失聲大叫,後有人去報案,公安局來人打撈了,認出是樓上的小寡婦。

  小寡婦之死,騷動了整個白石寨城。後來聽人說,這寡婦多年來戀著兩岔鄉的一個船工,船工前幾日撐船下襄陽,在月日灘船翻人亡,寡婦得到消息哭了兩天兩夜,就自殺了。

  小水去那裡看過一次,認得這是和七裡溝叫烏面獸相好的白香香。心下倒很是難過一場,想這寡婦住在那一片肮髒地方,卻能有這般癡情,也是難得,可憐她命也是不強!一時聯繫到自己處境,流下兩行熱淚,夜到三更,偷偷去河邊為那寡婦燒了一遝陰錢紙。

  此事過罷三日,公司斜對門的那家,有一個常年害病的女人,突然發了一夜高燒,服藥、打針不能退熱,後來就雙目緊閉,信口胡說。說著說著,旁邊人就覺得不對,她一會兒扮的是州河淹死的白香香的口氣,說她和烏面獸好了幾年了,人都說她是破鞋,可她除了烏面獸,再沒交結過第二個男人,×××來糾纏過她,××企圖強姦過她,她將他們打罵跑了,他們就恨她,造她的壞名譽,且借了她的錢,她一死全都不還了。然後一一說出誰借了她多少錢,誰還欠了她什麼東西,要讓這些人將錢如數交還她的母親。後又口氣變了,變得蒼老了,說他沒有喝夠酒,閻王爺讓他做了酒官,但他還要打鐵,他要他的鐵匠鋪……眾人聽了,就叫道:「這不是鐵匠麻子嗎?」當即大驚:「這是『通說』!那寡婦和麻子陰魂不散啊!」有好事者,偏又不信,跑去問了說出的欠寡婦錢的某某,那些人全滿口應承是欠人家錢,連夜就退還寡婦的母親了。一時風聲旋起,都在議論這場怪事。那「通說」的女人還在嘮嘮叨叨繼續說,越說越害怕,女人的男人就慌了,叫了陰陽師來,拿簸箕覆蓋頭上,折了桃木條狠抽狠打,又以桃木棍夾住左右手的中指使勁壓。那女人方醒轉過來,恢復了以往的口氣,卻如挖過二畝山地一般大聲喘息,後就沉睡不醒。按照陰陽師的囑咐,這家男人先去了寡婦家的小樓下釘了桃木楔,燒了陰紙,夜裡又悄悄到公司的後院,在那棵苦楝樹上貼了符,灑了雞血,又將一個泥和棉花捏就的酷似麻子鐵匠的小人兒身上紮滿了鋼針,掛在樹杈上。

  第二天天明,小水到後院,見了那小人兒,氣得昏厥,出來和斜對面的那家男女廝罵。那男人粗胳膊壯腿,罵小水的外爺陰魂作祟,又罵小水是掃帚星,是破鞋,克死了福運,生了鴻鵬這個雜種。小水當即撲過去就與那男人廝打,卻被人家一腳踹在肚子上,當場趴在街道上打滾。事情一鬧大,副經理和公司的幾個留守人員就扭住那男人不放,說這是故意製造謠言,破壞城鄉貿易聯合公司營業,一轟兒鬧著到公安局去辯理。

  到了中午,小水的肚子慢慢好些了,在公司等待辯理結果。一等不來,二等不來,後來公司的幾個人員回來了,副經理卻沒有回來,一見小水就變臉失色地叫道:「壞了,小水,大事壞了!」小水說:「不要急,好好說,什麼大事壞了?」那些人說:「公安局把副經理扣下了,說是正要去抓他,他倒主動來了!」

  小水驚得說不出話來,後來就抓住每一個人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憑什麼要抓副經理?」

  那些人也不知什麼原因,但臉色全然灰白,有的就去收拾自己的被褥要走,有的則趁機將貨架上的一件兩件商品塞進自己的懷裡。小水就急了,跳在門口叫:「你們要幹什麼,要溜?要趁機搶了公司的東西?做頭兒的不在,你們這樣做還夠人嗎?現在事情還沒個水落石出,誰要偷拿了公司的東西,就別想著從這門裡出去!」

  那些偷商品的人感到了羞恥,將東西又放回貨架,默默地走出去。小水就將公司的營業室門上了鎖,自己坐在那裡鎮守。至下午,風聲更緊,說是雷大空在州城也被抓了,白石寨城鄉貿易聯合公司是個黑公司,犯了罪了!公司的人員更是一片驚慌,跑來給小水說,小水確實也慌了,卻安慰道:「這不可能的,是外人造謠的。恐怕是公司生意好,人都忌恨,故意造謠生事敗咱的運哩!」立即就給州城辦事處掛電話,要找雷大空。電話還沒有掛通,公安局就來了人,宣佈封閉城鄉貿易聯合公司,沒收了營業執照,拿走了所有賬本,在保險櫃上,貨架上,倉庫門上貼了封條,連大門口懸掛的字號牌子也摘下丟到後院去了。

  小水木呆呆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事變,腦子裡幾乎什麼都想不來,也沒什麼想了,被人踢過一腳的肚子又疼起來。她靠在牆上,牆上方正好是這個公司受獎的錦旗,後來肚皮使勁往裡陷,小腿發軟,就倒下去了,同時那面錦旗也掉下來,蓋住了她的身子。

  第二天,公安局來人正式宣佈了取締城鄉貿易公司的理由:假改革之名,行破壞社會主義經濟之實,屬￿皮包公司。更嚴重的是將一批根本不能出苗的松樹種子賣給山西,造成幾百萬元的經濟損失,以此又危害了國家大面積的植樹造林事業。

  自此,小水才證實了副經理是被逮捕了,雷大空也是被逮捕了,便顧不及去看孩子,腳高步低地就往金狗那裡去。金狗正在加緊寫六篇「州河見聞」,聽罷也叫了一聲,坐在那裡半天不動,末了說道:「大空果然犯事了!」

  小水說:「這怎麼辦呢?公司是縣委批准開辦的,大空又受過縣委、縣政府的表彰,他們就真的這麼逮捕了他?要說大空他們有不法行為,可縣上哪一層領導沒牽連?大空的那個筆記本兒全記著他們受賄的項目啊!」

  金狗說:「筆記本兒現在哪裡?」

  小水說:「他去州城時,讓我保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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