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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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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贊助款郵寄給學會以後,金狗不久就聽到風聲,說雷大空又贊助給了白石寨城關中學七萬元,建議為師生修蓋一所閱覽室。金狗暗暗驚歎大空真是錢掙得多,實心要為社會辦些好事嗎?他見到大空,核實這事,大空則伸過頭來,神秘地說:「我這是在買政治資本啊!」 金狗說:「這樣也好,一是為學校辦了好事,也為你們公司留個後路。」 大空說:「這豈是留個後路?你知道不知道,外地對人才十分重視,破格錄用和提拔得好厲害,我準備將來在白石寨競爭商業局長的!」 金狗萬沒想到大空說出這種話來,叫道:「要進入政界?」 大空說:「『州深有限公司』的經理現在換了人了,鞏寶山的女婿他現在已招聘到州城,任命為州城工商局長了。」 金狗立即警覺道:「那麼,你贊助這七萬元一定是鞏寶山的女婿出的主意?」 大空說:「這怎麼對你說呢?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 金狗沒有再問下去,他知道大空現在對他的話不是那麼能聽得入耳了。白石寨城鄉貿易公司雖沒有淪變成「州深有限公司」的附庸,雖然受賄在田家,但控制權卻在鞏家了。金狗惋惜大空這個人才過去被壓得不成人,今天又是冒得邪乎! 金狗極想瞭解和掌握鞏家勢力一步步滲透到白石寨的時候,白石寨的田家動態又是如何?他於是就去了一趟縣委書記辦公室。 田有善正在辦公室欣賞著一籮筐新鮮的河鱉。河鱉是辦公室主任差人從州河捕來的,大者有菜盆小,小者有菜碗大,在籮筐裡翻爬活動,後來竟弄倒了籮筐,紛紛在辦公室裡到處跑動。田有善一個一個去捉,放在一個澡盆裡,蓋上盆蓋,且上邊還加了一塊偌大石頭。金狗推門進去,也忙動手去捉,先是一腳將鱉踢翻,兩個指頭卡住鱉的兩個後爪窩兒,就將頭部在地板上砸一下,丟進盆去。田有善說:「哈,金狗,你是捉鱉能手哩!這東西凶得很,上次我在家用鍋煮,鍋蓋沒有壓石頭,它竟從開水鍋裡跑出來,抓它時,咬住了我的指頭,怎麼打也不鬆口,還是我愛人用刀剁了它的頭才死了的!」 金狗說:「鱉怕響雷,咬住人了,一響雷它才會鬆口。你弄這麼多是送人的嗎?」 田有善說:「我吃的。醫生說我腎虛,建議多吃這東西,我吃了半年,三天一個,你瞧瞧我這頭髮,原先花白現在竟又全黑了!你也拿幾隻去吧,味道鮮得很哩!」 金狗說:「我倒用不著這個。」 田有善累得滿頭大汗,終於擦了臉,坐在沙發上了,說:「你是年輕人,是用不著吃這個的,我在年輕時候,也從不知道什麼是累呀!這些年,毛病就來了,這兒不舒服,那兒耍麻達,醫生說,你感覺到你身上的某一部位存在的時候,你的某一部位就是生病了。這話說得多好!身體是這樣,縣上的工作也是這樣呀!你最近幹什麼,又寫了什麼新的報道嗎?你來得正好,我還想這幾天裡派人去找你呀!」 金狗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田有善說:「你知道咱們縣上出了個大新聞人物嗎?」 金狗問:「什麼新聞人物?」 田有善說:「就是你當年說情的那個雷大空呀!這人教育了一下,哈,真是浪子回了頭,如今成立了白石寨城鄉貿易公司,幹得好呀!最近人家拿出了七萬元鉅款贊助了城關中學的建設。這不是個萬元戶,而是幾十萬元戶,這在全地區也是不多的。白石寨一個河運隊,一個城鄉貿易公司,你好好寫寫,這可是咱們縣上打出的兩個拳頭啊!」 金狗知道田有善並沒有覺察到鞏家勢力的滲透,但他已經要抓住河運隊和雷大空來為他服務了。 金狗說:「河運隊是田書記早就抓的一個典型,現在出現個貿易公司,這確實在全地區是不多的,我是應該要寫寫。但我在下邊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群眾對貿易公司有看法,認為他們一無企業,二無技術,怎麼一下子竟賺那麼多錢?」 田有善就笑了:「金狗真不愧是個記者,情況瞭解得多。但這些話是一部分人議論的,其中有許多活思想,主要的一點是嫉妒。一個農民,突然賺得這麼多錢,使人不可思議,就說舊社會的地主吧,發家也要靠幾代人積攢,雷大空數月之內就暴發了!可我們現在的政策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要保護這些先富起來的人的利益,否則,我們就會犯錯誤的。白石寨是個窮縣,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集體致富的河運隊,一個個人致富的雷大空,我們就要拿出來讓全地區看看。」 金狗還能說什麼呢,他表面應付了田有善,回去後並沒有寫任何報道。田有善親自又來兩次電話,詢問寫成了沒有?金狗搪塞,田有善則生了氣,責問他:是不是和雷大空有了什麼成見?作為一個記者,最起碼的道德是不應有個人恩怨的。並且聲稱,他田有善和雷大空不沾親不帶故,雷大空還告過他,但為了革命事業,他是決不計較這些的! 金狗還在應付著,但他覺得他是該好好利用田鞏雙方的矛盾來整垮其中的一方,再整垮另一方。 田有善見金狗一直拖延,震怒之下便下令縣宣傳部通訊幹事寫,從縣委書記怎樣支持,河運隊和貿易公司如何經營,長長地寫了七千餘字,投寄到州城報社。《州城日報》竟以極快的速度在頭版頭條發表了。 宣傳的力量是巨大的,這一大塊文章轟動了全地區,各縣皆議論白石寨縣委田書記是領導改革的帶頭人。皆議論雷大空是個開拓型的農民改革家。而州城報社的領導則來信批評金狗:為什麼這麼好的新聞不去采寫?難道目光只盯著社會上的陰暗面嗎? 金狗十分被動,陷入深深的苦悶中。青年記者學會的全體同志出面為他辯護,將他那篇精心修改後的文章呈報領導,領導看後竟以不符合當前宣傳口徑而壓下來,索要也不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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